“挑战者!东洋渡边商行保举,前清内侍,蛇尾巴,董大海!”
裁判声嘶力竭的通报声,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整个跑马场瞬间炸了锅。
董大海?
纳兰王府的那条老狗?
他怎么会上台?而且还是代表日本人?
台下,翟隆泰猛地站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指着擂台上的陆寅破口大骂,“小王八蛋!给老子滚下来!听到没有!”
“那老阉狗的鹰爪功可不是吃素的!你不要命啦?快滚下来!”
裴石楠和梁焕也急了。
“老幺!别打了!你已经打了两场,够了!”
“后生仔,下来,你不是他对手!”
陆寅受了伤,又连战两场,体力也已经透支。
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股杀气和不屈的意志在硬撑。
而董大海,那是成名已久的老牌宗师,一手鹰爪功刚猛无比,那条辫子更是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
陆寅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陆寅对台下的叫喊置若罔闻。
他只是用衣袖,慢条斯理地擦掉嘴角的血迹,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缓缓从廊道里走出来的枯瘦身影。
那身影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练功服,脑后拖着一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他低着头,走的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在所有华人的心坎上。
一开始,普通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人穿着打扮十分古怪。
但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在场懂行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很快汇成了惊涛骇浪。
“啊?是纳兰王府的那个太监!”
“他怎么……他怎么替日本人打擂?”
“前清的太监,给小东洋当狗?我日他先人!”
一声怒骂像点燃了火药桶。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愤怒。
一个本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的前朝阉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刺向同胞的刀!
这比任何一个外国拳师上台,都更让人恶心,更让人愤怒!
“汉奸!滚下去!”
“不要脸的老东西!去死吧!”
“阉狗!!卖国贼!!”
一个烂了一半的番茄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糊在了董大海的脸上。
红色的汁液顺着他惨白的脸颊往下流,狼狈不堪。
董大海脚步一顿,身子僵住了。
他缓缓抬手,抹掉脸上的番茄汁,眼神阴冷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但他没有发作,甚至没有看向丢东西的人,只是继续往前走。
这一下,彻底引爆了全场。
臭鸡蛋,烂菜叶,吃剩的包子,果核……
所有能扔的东西,都像雨点一样朝着董大海飞过去。
汪亚樵抓起身边桌上的一盘点心,看也不看就朝董大海扔了过去,扯着嗓子大骂,“老阉货!你不是对前朝忠心耿耿吗?八国联军烧你家后院的时候,你忘记了?怎么着?辫子还没剪呢,就去给小日本子当狗了?!”
董大海好歹是一代宗师,鹰爪功出神入化,寻常暗器根本近不了身。
可如今面对这些污秽之物,他却只是狼狈地挥袖格挡。
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可以对任何人心狠手辣,但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一种根植于旧时代,早已腐朽的尊严。
董大海确实想杀了陆寅为王爷分忧,为被这小子搅乱的秩序画个句号。
但绝不是在这种场合,顶着日本人的名头,在数万同胞的唾骂声中出手。
他抬起头,越过攒动的人群,看向贵宾席上的纳兰敬明。
那眼神很复杂,有疑惑,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被羞辱后的怨怼。
他不懂。
王爷好歹是叶赫那拉的后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董大海当年是宫里的老人,亲眼见过洋人的军队是怎么踏进紫禁城的,也知道前清是怎么没的。
对这些外来者,无论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骨子里都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可今天,王爷却让他代表日本人,去打杀一个为国出战华夏拳师。
这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贵宾席上,纳兰敬明脸色铁青。
他看着台下群情激奋的场面,看着董大海身上那片狼藉的蛋液,看着远处黄金荣,杜月生等人玩味的眼神。
他知道这笔买卖,他做亏了。
亏大了。
他只是想借董大海的手,除掉陆寅这个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麻烦。
他以为这很简单,就像用一把好刀去切一块肉。
可他忘了这里是沪上,不是他关起门来的王府。
他更忘了,时代变了。
当一个前清的太监,代表日本人站上擂台,去打一个刚刚连打两名外国拳师,被民众视为英雄的“江东瘦虎”时,这件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这非但没能解决麻烦,反而亲手把自己推到了所有华人的对立面。
当董大海出现的那一刻,他纳兰敬明就成了那个最大的汉奸!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雪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不是对陆寅,也不是对台下的民众,而是对他自己。
一步错,满盘皆输。
远处,渡边正雄看着这几乎失控的场面,脸上却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个华夏人,还是一个身份如此特殊,如此具有羞辱性的华夏人,去击败另一个华夏人。
这比他派十个日本武士上台,更能摧毁华夏武人的精神。
擂台上,董大海终于走到擂台中央。
他没有理会满身的污秽,而是低着头,声音干涩的说道,“小子,你自己下去吧,咱家不想杀你。”
陆寅咧开嘴,露出一个满是血污的笑容,“怎么了?董公公?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心慈手软起来了?”
“不杀我,你怎么回去跟你们的日本爹复命?”
董大海眉头一皱,这个词显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但是他没有动。
只是再次抬头,看向贵宾席上的纳兰敬明。
他在等一个答案。
王爷,您到底要我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忘祖背宗?
纳兰敬明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已然知道自己这回上了日本人的当。
这一场,如果他打了,那他往后便只能被日本人牵着鼻子走。
十里洋场将再无他容身之地。
所以绝对不能打。
不打他还是华人,还是王爷。
打了,就真成了日本狗。
纳兰敬明深吸一口气,对上董大海的视线,缓缓摇了摇头。
董大海看到这个动作,整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着陆寅,声音干涩,“小子,你赢了。咱家认输。”
说完,他转身就要下台。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堂堂宗师,连手都没动,就认输了?
陆寅也愣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冷声道,“董公公……看清了吗?今天在场的这一张张华人的脸?”
“告诉你家主子,他还有得救!”
董大海没有回头,冷哼一声,“哼,出了这个擂台,咱家照样杀你!”
陆寅一抱拳,丝毫不惧,“随时奉陪。”
董大海走下擂台,跟在纳兰敬明身后,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
台下的观众反应过来,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嘲讽。
纳兰敬明二人走到门口,渡边正雄和那个年轻女人早已在此等候。
年轻女人看着纳兰敬明黑着脸出来,就当没看见他们,便伸手拦了一把,语气里带着担忧,“表兄,您这是何苦呢?”
纳兰敬明猛地推开她,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上,半晌,竟气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别忘了,你可姓的爱新觉罗!”
他最后憋出这么一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女人被推得踉跄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纳兰敬明没再看她,转身就走。
董大海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渡边正雄盯着纳兰敬明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川岛芳子小姐,看来,你的计划失败了呢。”
“嗨!!”
川岛芳子微微鞠躬,抬头看一了眼远去的纳兰敬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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