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天前。
陶定春嘴里叼着半个大饼,蹲在街角的早餐摊前有滋有味地啃着。
他那顶鸭舌帽压的很低,遮住大半张脸的同时,眼睛却贼溜溜的扫过每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
“跳哥!!跳哥!!”
四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从巷子口急慌慌的跑来。
东南西北风,陶定春手下最机灵的几个报童,主要负责管理这十里洋场所有的报童。
陶定春咽下最后一口大饼,灌了半碗豆浆,抹了把嘴,没好气地说。
“大清早的,活儿都跑没了?”
南风年纪最小,却最敢开口,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
“跳哥,出事了。又有几个小老鼠失踪了.......”
陶定春眉头一挑。
“我那儿也是......连着好几天,三只小老鼠联系不上了。”
西风接话,声音有点发抖。“而且都是手脚麻利的,突然就不见了。”
东风也凑过来,小脸上满是忧虑。
“我昨天亲眼看见小六子跟着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晃晃悠悠就走了,那样子……那样子就跟睡着了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
北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平时最沉稳,此时也有些不安。
“不止小六子,还有小翠,二蛋子,他们都说是跟着个穿长衫带礼帽的男人走的.....”
陶定春的表情慢慢变了。
他放下手里的碗,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报童头子,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长衫客?拍花子的?”
他想起麻子东的爷爷,自己那个瘸子师傅偶尔提起的江湖门道,蜂麻燕雀中的“麻”,专会用迷药拍人,拐妇女儿童,然后卖给窑子,或者直接卖给洋鬼子当猪仔。
“什么样的长衫客?”陶定春问。
东风歪着头想了想。
“个子高高的,瘦,脸上没啥表情,眼神直勾勾的,跟死人一样。穿得很干净,就穿长衫带帽子。”
陶定春从椅子上跳下来,鸭舌帽转了个方向,反扣在脑后。
“去,把所有跑街的小老鼠都召回来,今天不跑报纸了,都给我把眼睛放亮点,盯着那些长衫客。”
“但凡有谁看见的,立刻回来报告,不许擅自行动。”
他声音不大,透露着凝重。
那些“小老鼠”可不是普通孩子,他们是在街头摸爬滚打长大的,手脚灵活,耳聪目明,警惕性极高。
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走,这手段可不一般。
有人在针对他也说不定。
东南西北风连忙应声,然后四散而去。
陶定春独自一人站在街口,望着人流涌动的街道,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来的三天里,陶定春像一道影子,在沪上的街巷里穿梭。
他白天装成跑报纸的小孩,夜里则化作墙头屋脊上的猫。
用尽了千门所有的本事,利用报童们织就的密密麻麻的眼线网络,试图找出那些长衫客的蛛丝马迹。
他发现长衫客不止一个,而是很多。
他们行事隐秘,单独行动,很少在人前停留。
他们目标明确,专门盯着那些孤身一人的孩子。
陶定春跟着其中一个长衫客,从繁华的公共租界,一路追到了破败的闸北。
这里是十里洋场最贫瘠,也最混乱的区域。
低矮的贫民窟,错综复杂的棚户区,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垃圾的味道。
到处都是死胡同和暗巷,是藏匿罪恶的温床。
长衫客最终走进了一座废弃的货仓。
那货仓坐落在一条僻静的街道尽头,墙壁斑驳,窗户破损,看上去摇摇欲坠。
陶定春藏身在一堵残破的砖墙后面,等待了许久。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才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进了货仓的院子。
院子里堆满了生锈的废弃零件和腐烂的木箱,月光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诡异的阴影。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障碍,贴着墙根,来到货仓的侧门。
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陶定春轻轻推开一道缝,借着门缝里漏出的微弱光线,往里望去。
一股类似屎尿的恶臭,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顺着门缝侧身而入,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货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也更黑暗。
只有中间区域,悬挂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当他看清油灯下的一切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窜头顶。
那片光线照亮的地方,赫然摆放着一排排铁笼子。
铁笼子里,关着一个个瘦小的身影。
他们蜷缩在满是屎尿污秽的稻草上,一个个神情呆滞,双目无神。
最触目惊心的是,这些孩子有的被砍断双手,有的被戳瞎眼睛,还有一些双腿成不自然的扭曲。
有几个孩子还在微微地抽搐,发出低低的呜咽。
陶定春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
别看他名声挺响亮,什么沪上十三条好汉,可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虽然在街头混迹,见过不少腌臜事,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远远超出了他认知的范畴。
这些孩子,有些他甚至认识。
他们……他们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陶定春的拳头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从他的心底腾然而起。
他想冲出去把那些人贩子碎尸万段。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
他只有一个人,而这里有多少人,他尚不清楚。
他强忍住心中的滔天怒火,开始观察货仓里的人员。
除了铁笼里的孩子,还有几个身穿长衫和几个类似打手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低声交谈,时不时发出几声刺耳的怪笑。
他们的谈话内容,断断续续地传入陶定春的耳朵。
“……这批货说是先发南洋,那边口子开得大……”
“……这专拍报童的主意,确实好哈?大多是孤儿,失踪了也没人找后账……”
“……这铁拐李生意越做越大了……竟然还跟日本人接上线了……”
“……你他娘的先去洗洗的成不?一手的血,抓起来就吃,恶心不恶心啊你……”
“........还不怪你那麻药没使到位?不就砍双脚嘛,那小崽子动个没完....”
陶定春越听越觉得胆寒。
这些狗娘养的人贩子就是一群没有人性的恶魔。
他们将孩子弄成这样,只是为了满足某些见不得光的畸形市场。
陶定春死死地盯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家伙,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把他们全部弄死。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观察,盘算着如何才能救出这些孩子,又如何能将这伙人一网打尽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着一股阴森的笑意。
“哟呵!竟然还有自己送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