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对面的屋顶上,陶定春那嚣张的割喉手势,在夜色中清晰无比。
底下的程虎,还有他那十几个手下,全都成了活靶子。
那几个侥幸没被铁弹丸照顾的排帮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里的家伙都快拿不稳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头能一巴掌把人扇飞的怪物,一个能一拳打断八合虎胳膊的瘦子,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这还怎么打?
拿命去填吗?
“先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剩下的十来个排帮弟子扔下刀棍,连滚带爬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原本还算热闹的赌坊,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还有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的程虎。
袁宝挠了挠后脑勺,似乎对逃跑的人起了兴趣,迈开步子就想去追。
“大宝,回来。”
陆寅叫住了他。
洪九东慢悠悠地走到陆寅身边,脸上的嬉皮笑脸早已不见踪影。
他从地上捡起那根没点燃的香烟,重新叼在嘴里,用下巴指了指程虎。
“瘦子。”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人不狠,站不稳。”
陆寅没有作声。
他看着程虎,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排帮头马,此刻像一头斗败了的公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洪九东把烟卷拿下来,在指间转了转。
“咱们要的不是赢,是要他们怕。”
“怕到以后听见你的名字,就腿肚子发软,绕着道走。”
“这才叫立棍儿。”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陆寅,等他做决定。
陆寅深吸了一口气。
他明白洪九东的意思。
在那个信息化的时代,战争有战争的规则。
而在这个野蛮生长的年代,江湖也有江湖的法则。
他缓步走到程虎面前。
程虎抬起头,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汗水和血水已经混在一起。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咒骂,反倒是咧开嘴笑了。
“哈哈.....好...好拳法!刚猛霸道,叫什么名堂?”
他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又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形意拳。”
陆寅居高临下,冷冷的回了一句。
“形意.....形意....”
他喘着粗气,嘴中念念有词,“这就是形意拳吗?哈哈,果然.....果然霸道!”
“江湖规矩,人死吊朝天,我.....我认栽。”
“动手吧,给痛快。”
说完,他竟闭上了眼睛,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
这份光棍,倒让陆寅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感受。
“这十里洋场,容不下两头老虎。”
陆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回湘西去吧。”
程虎睁开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回湘西?
他已经快二十年没回去了。
那里山清水秀,可也穷得叮当响。
他已经习惯了这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习惯了前呼后拥的威风。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让他回去。
陆寅没再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蹲下身,伸出手,抓住了程虎那只完好的手腕。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程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却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紧接着,是他的左手。
那只已经被形意钻拳打断了臂骨的手。
“咔嚓!”
又是一声。
程虎的身体软了下去,彻底瘫倒在地上,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的两只手,废了。
苗家八合拳,讲究的就是一双手上的功夫。
手废了,他的功夫也就废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排帮八合虎了。
做完这一切,陆寅站起身,看都没再看地上的程虎一眼。
洪九东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那副熟悉的,欠揍的笑容。
他走到赌桌旁,将桌子上堆砌的大洋麻利地扫进一个布袋里,还吹了声口哨。
“走了。”
陆寅没去管那些钱财,而是和袁宝径直踏门而出。
“哎!瘦子!等等我啊!”
洪九东还在里面手忙脚乱地往布袋里划拉着大洋,嘴里还不停念叨,“这可都是好东西,咱们开堂立会的本钱啊!”
袁宝跟在陆寅身后,一步三回头,显然对那些亮闪闪的钱更感兴趣。
就在陶定春准备从屋顶上跳下来,跟他们一起回去的时候。
一阵整齐划一,又沉又急的脚步声从街道两头传来。
“嗒!嗒!嗒!嗒!”
那声音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陶定春一看这个架势,刚探出去的半个身子立马又缩了回去,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屋檐的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出。
几十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将刚走出门口的陆寅和袁宝,还有仍在赌坊里数钱的洪九东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许动!都给老子把手举起来!”
洪九东吓了一跳,手里的布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大洋滚了一地。
他心疼得直咧嘴,却也只能乖乖举起双手。
袁宝可不管这些,他一看这么多人拿枪指着小阿哥,那双牛眼瞬间就红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蒲扇大的手掌攥成了拳头,眼看就要动手。
“大宝!”陆寅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冷静,“别动。”
袁宝的动作僵住了,他扭过头,不解地看着陆寅,满脸都是疑问。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巡捕制服的胖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没拿枪,而是捏着两颗油光锃亮的铁胆,在手心里转来转去,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胖子扫了一眼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程虎,又踢了踢脚边那几把汉阳造,嘴角撇了撇。
“哟,挺热闹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开堂会呢?”
胖子走到滚了一地的大洋前,用脚尖碾了碾,然后抬起头,目光在陆寅,袁宝和洪九东身上来回扫视。
“家伙事儿都亮出来了,长本事了啊?租界里动响,这是真没把我麻皮金荣放在眼里啊?”
他说话的调子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洪九东的脸都白了,心里直骂娘。
怎么把这尊瘟神给招来了?
然而,陆寅的反应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当听到“麻皮金荣”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胖子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带走!都带走!连人带钱,都是证物!”
几个巡捕上前,就要拿绳子来绑人。
陆寅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胖子。
“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干,和他平日里的沉稳判若两人。
胖子被他问得一愣,转着铁胆的手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怎么着?臭小子,不认识你爷爷我啊?”
“记住咯!爷爷我叫黄金荣!”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