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十六铺,已经彻底改天换地。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弟兄腰杆挺得笔直,虽然还是见谁都客客气气,但那股子气势和眼睛里的光都变了。
再也没有人敢喊他们“臭力把”,“泥腿子”。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跟江东瘦虎,陆寅的。
所有敢在十六铺大呼小叫的,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身在巴蜀的林宝山知道了陆寅最近的所作所为,十分高兴。
他又给陆寅调来几千号袍哥。
其实也不用林宝山招呼,十六铺有活路,自然有袍哥兄弟赶着来。
............
一个月后
和平饭店的旋转门前,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停下。
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
陆寅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三件套加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叶宁下车,自然而然挽住他的胳膊,貂皮大氅里依旧是一身火红的旗袍,身段婀娜,媚眼如丝。
“陆老板,叶老板,里面请!”
饭店经理亲自迎了出来,满脸堆笑。
宴会厅里,沪上商界的名流齐聚一堂。
看到陆寅进来,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问候。
“陆老板来了!”
“陆老板,幸会幸会!”
“哎呀,陆老弟你可迟到了,先罚三杯!”
银行家,实业家,洋行买办,一个个都端着酒杯围了上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你有钱,有地盘,你就有兄弟,有朋友。
别人跟着你有活路,有钱赚,你的势力,生意自然就越来越大。
陆寅只是淡淡点头回应,偶尔举一下杯,话不多,但没人敢觉得他倨傲。
那些生意上的事,自然由叶宁去谈。
她长袖善舞,在这些老狐狸之间游刃有余,几句话就能敲定一笔大生意,把袍哥会的利益最大化。
宴会厅里的喧嚣与热络,在踏出和平饭店的瞬间,便被十里洋场深夜的江风吹得无影无踪。
陆寅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对身后那些“陆老板慢走”的奉承充耳不闻。
叶宁依旧挽着他的胳膊,身上的貂皮大氅在寒风里微微拂动。
门童早已恭敬地将黑色福特的车门拉开,就在叶宁准备弯腰上车的一刹那,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窜了出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直直撞进了叶宁怀里。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衣衫褴褛,满脸惊慌。
“对……对不起……”
小孩声音细若蚊蝇,不等叶宁反应,便挣脱开来,一溜烟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叶宁眉头微蹙,只觉得手心被硬塞进一个纸团。
她摊开手,借着车灯的光,只见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用炭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伏”
陆寅的目光扫过纸条,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帮叶宁拉开了车门。
“上车。”
车内,叶宁将纸条随手一扔,从座位下的暗格里摸出两把小巧的勃朗宁,一把递给了陆寅。
“小心点。”
“嗯。”
两人之间的交流简单到了极致,却又感觉默契十足。
这种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司机是叶宁的人,开车很稳。
黑色福特平稳驶出外滩,朝着法租界与华人区的交界处开去。
街道两旁的煤气灯将路面照得忽明忽暗,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噔声。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二人都在警惕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就在车子即将驶出法租界管辖范围,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马路时。
“吱——嘎——!”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夜空!
两束刺眼的强光从左右两个巷口同时亮起。
紧接着,是发动机疯狂的咆哮!
两辆卡车,一左一右,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狠狠朝着福特轿车撞了过来!
“趴下!”
陆寅暴喝一声,一把将叶宁的头按了下去。
“轰——!!”
地动山摇!
福特轿车瞬间被挤压变形。
车窗玻璃在第一时间化为碎屑,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陆寅和叶宁虽然有所准备,但也被这股巨力撞得七荤八素,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开车的司机兄弟当场就没了声息。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两道火舌从卡车上喷吐而出,是汤姆逊冲锋枪!
暴雨般的子弹倾泻在已经变形的车身上,将本就脆弱的铁皮打得如同筛子。
陆寅和叶宁死死地缩在已经扭曲的车座底下,连头都不敢抬。
对方根本没想留活口。
枪声足足响了半分钟,才终于停歇。
车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
“妈的,都打成筛子了,还能活?”
“下去看看!把尸体拖出来!”
卡车的后兜被推开,几十个手持砍刀的汉子从上面跳了下来,一步步朝着已经快要散架的福特车围拢过来。
枪声停歇的瞬间,陆寅已经开始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况。
这是属于军人的本能。
当看见有人呼啦啦的围过来时候,他在猛地从破碎的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勃朗宁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左边卡车上还冒着青烟的枪口就是两枪!
“砰!砰!”
那个端着汤姆逊的枪手应声而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调转枪口。
“砰!砰!”
右边的枪手眉心中弹,连人带枪从卡车上栽了下来。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两个致命的火力点瞬间被拔除。
接着又是几枪,将靠的最近的几人打死。
一瞬间清空了弹匣。
“妈的!没死!剁了他!”
围上来的打手们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怒吼着蜂拥而上。
陆寅一脚踹开已经变形的车门,从车里翻滚出来,反手从后腰拔出那把在雨夜里饮过血的短刀。
“别下来!”
陆寅对车里的叶宁喊了一句,便准备迎上那群如狼似虎的敌人。
然而,车里的叶宁却没有听他的。
“砰!砰!砰!”
她冷静地打光勃朗宁里剩下的子弹,然后吃力的从车座下抽一对用棉布包裹的长条。
在一众打手惊愕的目光中,这个身段婀娜,媚眼如丝的女人,下车做出一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动作。
她一把扯掉身上名贵的貂皮大氅,随手扔在地上,露出里面那身将身段勾勒到极致的火红旗袍。
接着抬起腿,干脆利落的将脚上的高跟鞋踢掉,赤着一双白皙的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中布匹散开,露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剑。
剑已开刃,剑身狭长,护手如燕翼,两条长长的剑穗散开,在寒风里猎猎作响。
叶宁将手中燕翎双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旗袍的高开叉下,一双修长笔直的大白腿若隐若现。
她看着一旁满脸杀气的陆寅,红唇微微上扬,那股子妩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到极致的飒爽英气。
“胭脂虎也是虎,别忘了,我可是李景林的徒弟。”
话音落,她身影一闪,如同一只凤凰,主动冲入人群!
双剑翻飞,穿花绕树,灵动而致命。
一个壮汉举刀便砍,叶宁不闪不避,手腕一抖,左手剑已如毒蛇般刺入对方的喉咙。
剑尖抽出,血线飙射,她身形不停,右手剑顺势一划一割,又在另一人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叶宁的剑法与陆寅的狠辣直接,截然不同。
陆寅的刀是战场上的暴力美学,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为了最高效的击杀。
而叶宁的剑则带着一种古典的韵味,飘逸灵动。
点,刺,割,招招不离要害。
你看她正耍这剑花呢,两道剑穗上下翻飞。
不知怎的,也没看到如何出招,自己的手筋脚筋就断了。
她就如同剑尖上跳舞的精灵,于血花之中尽显从容。
陆寅看着这一幕,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不再犹豫,短刃紧握,如猛虎下山,迎着另一侧的敌人冲了过去。
一时间,这条僻静的马路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一个红衣似火,剑舞如凤。
一个黑衣如墨,刀出猛虎。
两人背靠着那辆已经报废的福特车,面对着数十倍于己的敌人,竟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将这场伏杀,变成一场属于他们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