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区,一座典型的日式庭院。
道场内,空气肃杀。
一个上身赤裸,只穿着白色道服裤的男人,正在空旷的木质地板中央,一招一式地演练着拳法。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一股凝练至极的力量感。
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如钢铁浇筑,充满了爆发力。
拳风过处,空气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他就是日本武道的巅峰人物之一,
刚柔流空手道的代表性人物,芥川龙一。
他是虹口道场的主人,一个已经摸到宗师门槛的男人。
道场一侧,渡边正雄和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跪坐在榻榻米上。
芥川龙一打完最后一拳,缓缓收势,胸膛剧烈起伏,吐出一道长长的白气。
他转过身,一双眼睛如同鹰隼,死死盯着渡边正雄。
“渡边君,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的中文说得非常生疏。
“我最好的弟子,黑崎,死在了法租界的一家小酒馆里。你们黑龙会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告诉我,杀他的是谁?”
渡边正雄端起茶杯,茶水滚烫,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一饮而尽。
“是....袍哥会那个,号称江东瘦虎的,陆寅。”
“又是他……”
芥川龙一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我早就说过,这种支那的疯狗,就该第一时间打死!他现在在哪里?我要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芥川君,你的对手不是他。”
渡边正雄冷冷地打断了他,将茶杯重重放下。
芥川龙一眉头一皱,眼中满是怒火和不解。
渡边正雄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枯山水,声音里透着一股病态的狂热。
“芥川君,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个小小的陆寅,只是癣疥之疾。我们的目标,是马上要开始的爱国比武大会。”
“我要你在全部华人的面前,把那个所谓的津门大侠,霍元甲,打死在擂台上!”
“我要让所有支那人都看清楚,他们的国术,他们的精神,不过是一个笑话!”
芥川龙一沉默了,他能感受到渡边正雄身上那股疯狂的执念。
“那陆寅呢?”
“他?”渡边正雄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他会死的。等我们彻底踩碎了精武门的招牌,我会让他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求我给他一个痛快。”
……
两人走出道场。
渡边正雄坐上轿车,那个和服女人立刻紧挨着他坐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芥川君的空手道虽然厉害,但那个霍元甲成名已久,万一……”
女人声音娇媚,带着一丝担忧。
“哼,一个芥川龙一当然不够。”
渡边正雄揉着太阳穴,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还需要更多的高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掩嘴轻笑起来。
“渡边君,何必为此事烦恼。”
她凑到渡边正雄耳边,吐气如兰。
“我在这里倒是有一个亲戚,他在这十里洋场底蕴深厚,据说他府上有一位真正的宗师高手。”
渡边正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扭过头,盯着女人那张巧笑嫣然的脸。
“你是说……”
“但是,你的亲戚是华人啊,他未必为帝国出战啊。”
女人呵呵一笑,媚态十足,“渡边君放心,我这位亲戚是个商人。”
“只要渡边商行能给出生意上的便利,我相信,在这十里洋场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届时一定会给您一个大大的惊喜。”
.........
霞光里,后院。
秋风萧瑟,吹得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陆寅站在院子中央一遍遍地演练拳法。
他打得很慢,一招一式都像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形意,八卦,八极。
三家拳法在他手中不再是单独的招式,而是被拆解,揉碎,再以一种充满杀伐气的逻辑重新组合。
没有孙禄堂在世时的圆融,也没有与刘振声切磋时的酣畅,只剩下最纯粹,为摧毁人体而存在的技击拳法。
一记崩拳打出,拳锋并未带起多少风声,空气中却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就像湿毛巾猛地抽在石板上。
暗劲,他已经收放自如。
这两天,他哪也没去,就在这个小院里。
吃饭,睡觉,练拳。
他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整个人像是一口被抽干的枯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陆寅在磨刀。
就像以前的每次一样。
他把自己当成一把刀,用仇恨和记忆当做磨刀石,一遍遍地磨。
“咚咚。”
院门被敲响,“后生仔....”
梁焕极具特色的广式普通话在身后响起。
陆寅打完最后一套收势,身体里翻腾的气血缓缓沉入丹田。
他拿起搭在石凳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焕哥。”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梁焕一身黑色长衫,笑着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同样一身劲装的裴石楠。
裴石楠的目光落在陆寅身上,感受着他那股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的,内敛又危险的气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你们怎么来了,明天的规则定下来了?”
陆寅随手拿来两张竹椅,自己也坐了下来,接过袁宝递来的一碗凉茶,仰头灌了下去。
“老爷子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裴石楠没绕弯子,直接开口,“明天的比武,老爷子会代表虎堂出战。”
陆寅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他又看向梁焕。
“我代表洪门上擂。”
梁焕言简意赅。
“规则呢?”陆寅问。
“打听清楚了。”
裴石楠接过话头,神色严肃起来,“这次比武,由我们华人武师守擂,接受各国武师的挑战。”
“签生死状,五打五。赢的可以选择继续打下去。”
陆寅冷笑一声,“呵,那就是生死无论咯?很好。”
梁焕也感觉到他心境变化,半开玩笑的说了句,“陆老板,战意很高嘛。”
陆寅擦汗的动作顿了顿,“谈不上战意,就是想杀人了。”
院子里霎时一静。
裴石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喜欢陆寅身上这股子死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啃着烧饼的袁宝,含糊不清说了一句,“小阿哥,杀光他们!”
陆寅的目光转向袁宝,那冰层才裂开一道缝隙,他走过去,伸手揉了揉袁宝的脑袋,“嗯,杀光他们。”
梁焕却“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一拍大腿,“丢!够直接!我中意!哈哈。”
“但是不可以轻敌,对面也都是高手,知道吗?”
“知道了。”陆寅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还有事吗?没事我就继续了。”
这是在赶人了。
梁焕耸耸肩,笑着拍了拍裴石楠的后背,“走啦,别打扰咱们陆老板磨刀。咱们明天等着看就行了。”
裴石楠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梁焕拉着往外走。
两人走到院门口,陆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焕哥。”
梁焕停下脚步,回头。
院子中央,陆寅依旧站在那儿,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
“告诉霍师傅他们。”
“第一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