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巡捕房总探长办公室。
黄金荣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楠木椅子,胸口剧烈起伏着。
“一帮狗日的泥腿子!垃圾瘪三!”
杜月生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倒地的椅子扶了起来,放回原位。
就在刚刚,他已经通过自己的门路将十六铺那边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袍哥会加洪门上千人杀进十六铺。
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排帮的地盘去的。
汪亚樵那只是个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真正的杀招,藏在背后。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猛地响起,吓了黄金荣一跳。
他一把抓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传来一个尖利又气急败坏的声音。
“黄金荣!你他妈的是聋了还是瞎了!十六铺都快打成一锅粥了你不知道吗?!”
那个平日里永远挂着轻浮笑意的王爷纳兰敬明,此刻彻底失了方寸。
黄金荣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但对着这位财神爷,他还是得压着性子。
“王爷,这事儿我也刚……”
“你刚知道?!”纳兰敬明直接打断了他,“黄金荣!你可别忘了,你青帮和我的货都在排帮的码头上堆着呢!你我的生意,全他妈从那儿走!”
黄金荣的脸抽搐了一下。
“庞青山那个废物顶不住!你手下号称十万青帮子弟呢?都他妈睡着啦?分点人过去很难吗?”
“王爷,我的人这两天不都跟斧头帮……”
“我放你娘的屁!”纳兰敬明直接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还他妈抓汪亚樵呐?姓黄的,你是猪吗?”
纳兰敬明被黄金荣蠢哭了,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又喊道,“姓黄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马上给我带人去十六铺!保住庞青山!不然,你我之间的生意,到此为止!”
“你的那个什么狗屁共进会也别搞了,我向你保证,你一个商行也拉不到!我说的!”
“啪!!”
电话被重重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黄金荣握着话筒,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的冷汗混着油光往下淌。
纳兰敬明的话,句句都戳他的肺管子。
共进会是他掌控沪上地下秩序的第一步,是他从一个巡捕头子,迈向真正沪上皇野心的开始。
如果纳兰敬明这个带头大哥翻脸,那这个会就成了个笑话。
更重要的是钱。
十六铺那条走私线,油水大得吓人。
“月生!”
黄金荣猛地转头,看向杜月生,眼神里满是狠戾。
“师父!”杜月生微微躬身。
“去,找苏北帮的顾竹轩。让他点两千人,现在,马上,去十六铺支援庞青山!告诉他钞票不是问题,只要把袍哥会那帮泥腿子给我打废了!”
黄金荣咬着牙,一字一顿。
“晓得了,师父。”
杜月生点点头,没有多问一句,转身就要出门。
“叮铃铃——”
那催命般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黄金荣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杜月生,示意他等等,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抓起了电话。
“撒宁啊?!”
“哎呦!黄老板啊,弄哪能这么大火气啊。”
一个懒洋洋,带着点嬉皮笑脸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贱兮兮的,还用着稀烂沪上口音。
黄金荣愣住了,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是我呀,”电话那头的人自报家门,“阿拉是袍哥会那个凤尾老幺身边的那个小瘪三呀,黄老板贵人多忘事,弄不记得啦?”
袍哥会?!
黄金荣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有了点印象,握着电话的手指瞬间捏紧。
他们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你……”
“黄老板先别急着骂人哦,”洪九东的语调依旧轻松,“我就问个事儿哦,十六铺打的震天响,你不好奇,汪亚樵汪老板去哪儿了吗?”
黄金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这人,弄是晓得的,下三滥,神出鬼没,最擅长的就是搞点偷鸡摸狗的事情。”
“搞搞绑架啦,打人闷棍啦,搞搞暗杀啦。”
洪九东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是贴在黄金荣耳边说的悄悄话,“阿拉帮弄想想,汪亚樵可能会在哪里好伐啦?”
“你说,会不会在法国副领事贝尔纳家里?还是法国大主教雷迪先生那里?”
“也有可能在公董局那几个洋大人那里,哎呀,好难猜啊!”
黄金荣听的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他慌忙喊道,“小赤佬,弄别乱来!!”
“黄老板,”
洪九东笑嘻嘻地,声音却不带一丝温度,“你可以赌一把。赌是你青帮的人快,还是汪老九的斧子快。”
黄金荣的呼吸停滞,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且是拿他最倚仗的法国人来威胁他!
如果法租界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这个督察长第一个就得滚蛋!
“黄老板?”洪九东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弄别紧张,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黄金荣嘴唇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跟排帮,纯属私人恩怨,您懂的。今天晚上,只是想把他们请出十六铺而已。”
洪九东话锋一转,递过来一个甜枣。
“过了今晚,十六铺还是那个十六铺,码头也还是那个码头。您跟排帮做生意是做,跟我们袍哥做生意,不也是做嘛。”
“我们幺哥说了,大家都是求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了,不打扰黄老板休息了。弄忙,弄忙。”
说完,不等黄金荣回应,洪九东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黄金荣呆呆地握着没了声音的听筒,额头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落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
一个威胁他的钱袋子。
一个威胁他的命根子。
将死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将电话放回原位,动作迟缓得像个木头人。
脑子里飞速运转,权衡利弊。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杜月生。
杜月生依旧静静地站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精明。
黄金荣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月生……”
他考虑了半天,叹了口气,“哎....过了今晚,这个江东瘦虎怕是要坐到台子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