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四马路。
不同于法租界的剑拔弩张,这里的夜晚依旧歌舞升平,靡靡之音顺着彩色的琉璃窗飘散出来,混杂着女人的娇笑和男人的醉话。
红袖书寓。
这里是叶宁众多产业之一。
所谓书寓,说白了就是高级妓院。
旧上海时期,妓院分为三种,分别是书寓,长三和幺二。
最高级的,便是这书寓。
书寓女子可称先生,需精通吴语,京昆二剧与评弹。
陪客时,距离一尺,卖艺不卖身。
逛一次书寓,少则五十大洋,多则一百。
而像陆寅这种码头劳工,一个月的工钱,也就两块。
可想而知,这叶宁得多有钱.....
一栋三层高的西式小楼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在门廊下挂着两盏猩红色的灯笼,透着一股子神秘和暧昧。
竹叶青的车夫阿良,早已候在门口。
他见到孟小冬,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缓和。
“小冬小姐,老板让我来接您。”
陆寅上前两步,冲着阿良抱了抱拳。
“阿良师傅,代我向白老板问好。”
阿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孟小冬跟着阿良准备上车,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陆寅和洪九东。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两个字的口型。
小心。
洪九东冲她挤眉弄眼地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
陆寅则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直到黄包车消失在街角,才收回视线。
“几位爷,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喝杯茶吧。”
叶宁扭着腰肢,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几人迎进了红袖书寓。
……
书寓内里,更是别有洞天。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不是廉价的脂粉味,而是上好的苏合香。
墙上挂着西洋油画,角落里摆着青花瓷瓶,东西方的奢靡在这里完美地交融,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和财力。
叶宁将几人引到二楼一间雅致的会客厅。
没有想象中的莺莺燕燕,只有几个穿着素雅旗袍的侍女,安静地奉上茶水后,便悄然退下。
五个人,围着一张红木圆桌坐下。
这大概就是黄金荣口中,“不识抬举”的几个人了。
“黄金荣这次升了督察长后,便立即拜张仁奎做老头子,野心不小。”
叶宁率先开口,她用银签拨弄着茶碗里的茶叶,姿态优雅。
“这是得了青帮和法国人的双重支持,想把整个沪上的地下生意,都攥进他自己手里。”
她抬起那双媚眼,扫过在座的几人。
“我这摊子,主要在英租界,他暂时还不敢把手伸这么长。可你们几位,怕是已经被他当成了杀给猴看的鸡。”
“干他娘的!”
汪亚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那双剑眉倒竖,满脸煞气。
“怕个鸟!他要打就打,我徽州几千个兄弟奉陪到底!”
裴石楠眉头微皱,他性子虽然开朗,却不鲁莽。
“九哥,硬拼不是上策。青帮在沪上盘踞多年,根深蒂固。我虎堂虽然名声在外,但那也是清末的事。”
他看向众人,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如,先礼后兵。我回去问问师傅,看能不能请动他老人家和其他几位江湖宿老出面,从中调停一下?”
“调停?”
洪九东摇着手里的纸扇,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讥讽。
“裴大哥,你太天真了。黄金荣今天摆出这么大阵仗,就是铁了心要当沪上王,你觉得他会给几个老头子面子?”
他“啪”的一声合上扇子,用扇骨轻轻敲着桌面,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
“光等着他们打过来,不是办法。依我看,咱们得主动出击。”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还是得把十六铺码头捏在咱们手里啊.......”
“断了黄金荣和纳兰敬明的走私生意,等同于断其粮草啊......”
这话一出,裴石楠和汪亚樵都是精神一振。
叶宁那双桃花眼也亮了亮,饶有兴致地看着洪九东,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一直嬉皮笑脸的小白脸。
所有人的视线,最后都汇聚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寅身上。
这个一言不合就敢在黄金荣宴会上掀桌子的袍哥会凤尾老幺,才是今天最让人意外的变数。
陆寅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他没有评价洪九东的筹谋,也没有附和汪亚樵的豪言,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在座的几人。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我想先问诸位几个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第一,真打起来,谁说了算?”
“第二,人手怎么分?是你们斧头帮的兄弟去冲锋,还是我们袍哥会的兄弟扛大旗?
“第三,钱从哪儿来?打赢了,地盘怎么分?打输了,抚恤金谁来给?
陆寅每问出一个问题,在座几人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汪亚樵脸上的煞气褪去,眉头紧锁。
叶宁脸上的妩媚笑容也消失了,她手中的孔雀羽扇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洪九东的扇子也不摇了,他看着陆寅,眼神复杂。
这些问题刀刀见骨。
他们看似同仇敌忾,实则各怀心思。
这个所谓的联盟,其实脆弱得像一层纸。
如果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那根本不可能与青帮和王府抗衡。
看着沉默的众人,陆寅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袍哥会本是洪门的一大分支。
黄金荣的青帮,说到底是从漕帮演变而来。
青洪不分家,那是太平年间的客套话。
真到了抢码头争地盘的时候,斗得比谁都狠。
前世的历史里,这个时期唯一能和青帮掰手腕的,只有洪门。
他记得沪上就有一支分堂,名为智松堂。
这支堂口应该早已在沪上扎根,而且在抗战爆发后,积极参与抗日事业。
陆寅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请舵把子林宝山出面引荐一下,在沪上还不显山不漏水的洪门智松堂?
......
与此同时,珍宝楼。
楼下宾客早已散去,三楼的雅间里一片狼藉。
“一群给脸不要脸的瘪三!”
黄金荣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周围的青帮弟子一动不动。
纳兰敬明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个鼻烟壶,脸上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纨绔模样。
唯有杜月生,依旧穿着那身青布长衫,站在狼藉之中,神色平静得可怕。
“老板,息怒。”
杜月生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这群人看似抱成一团,实则貌合神离。要瓦解他们,就要打蛇七寸,先挑一支最软的骨头捏碎,剩下的自然就散了。”
黄金荣眼珠子动了动,“巴蜀袍哥会?”
“没错。”杜月生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帮泥腿子,虽然团结,但没钱没势。而且他们的地盘,有一半处于法租界内,与我们有地理的优势。”
黄金荣眯起了小眼睛,“你想怎么做?”
杜月生微微一笑,“老板,我给您引荐个人。我兄弟,张啸林,以前在杭城当兵,手下兄弟个个都是亡命徒。”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人身材高大,面皮黝黑,颧骨高耸,一双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气。
他对着黄金荣一抱拳,声音嘶哑。
“黄老板,久仰大名。弟子,张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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