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进弄堂，带着一股子凉意。
“梨园……竹叶青。”
这五个字从洪九东的嘴里挤出来，落在陆寅耳朵里。
他知道竹叶青是谁，可没时间多想。
“走了多久？”
陆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洪九东打了个哆嗦。
“刚……刚走没一会！我回来还撞见他的黄包车了！”
洪九东急得直跳脚，“瘦子，竹叶青不好惹！他和别人.......”
陆寅没听他后面的话，转身就往自家院子冲。
袁宝跟在后面，见陆寅脸色不对，也跟着紧张起来，瓮声瓮气地问，“小阿哥，打...打谁？”
“砰！”
陆寅一脚踹开院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片刻后又冲了下来，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他把钱袋子塞进怀里，然后拍了拍袁宝的肩膀。
“大宝，你回家睡觉，哪也别去。”
“不！大宝跟小阿哥一起！”
袁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听话！”陆寅的语气重了几分。
袁宝被他一喝，委屈地瘪了瘪嘴，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朝自己屋里走去。
“麻子，走！”
陆寅丢下两个字，人已经蹿出了院子。
“哎，瘦子，等等我！”
洪九东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霞光里狭窄的石板路上飞奔。
两侧的屋檐飞速倒退，邻居探出的脑袋在他们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陆寅的肺像是着了火，但他脚下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最冷静的盘算。
骗子哑巴竹叶青，和尚木匠小阿跳，丧门丘八胭脂虎，大豹小豹，双刀双刀斧头啸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名字。
江湖人称十三条好汉。
这些人没一个是善茬。
但最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在与哑巴，程虎，刘振声几人交手过后，陆寅感觉自己应该可以一战。
孟小冬必须带回来，这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妹妹。
两人跑出霞光里，拐上了一条相对宽敞的马路。
远处，一辆装饰得格外华丽的黄包车，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行着，车上的灯笼在夜色里摇曳，透出幽幽的光。
“那....那辆！”
洪九东气喘吁吁指着喊。
陆寅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速度又快几分。
距离在飞速拉近。
终于在下一个路口，陆寅从侧面猛地冲出，张开双臂，稳稳地拦在了黄包车前。
拉车的车夫反应极快，脚下用力一蹬，车子在离陆寅不到半米的地方稳稳停住。
洪九东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陆寅的目光越过车夫，落在了车上。
车里坐着两个人。
“小阿哥......”
孟小冬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看到陆寅，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光亮，弱弱喊了一句。
另一个，应该就是竹叶青。
竹叶青叫白洛青，是梨园的班主，花旦名角。
据说这十里洋场，不管你多高的架子，要想听他的戏，都得托关系排号子。
他很少出手，但江湖人能把他排进十三条好汉，显然是有真功夫的。
陆寅审视着车上的竹叶青，这是个长得异常好看的男人，大背头，雌雄莫辨，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
他斜靠在车座上，姿态慵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突然冲出来的两个人不过是路边的两块石头。
“白老板。”
陆寅抱了抱拳，姿态放得很低。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
“晚辈，巴蜀袍哥会，报号，江东瘦虎。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您。我这个当哥哥的，给您赔罪了。”
他故意把袍哥会和这个羞耻的外号报了出来，希望能粘个面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这里面是五百块大洋，相比白老板的损失只多不少，还请白老板高抬贵手，放了我妹妹。”
陆寅知道，这里不比前世。
在这个时代买卖人口，只要你有契约，那就是合法的。
更何况卖了孟小冬的还是他亲爹。
所以他在这上面挑不着理，只能试着把她再买回来。
车上的竹叶青，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缓缓停下扇子，用扇骨轻轻敲了敲手心，然后抬起那双狭长的凤眼，瞥了陆寅一眼。
但那一眼稍纵即逝，并没什么情绪。
他没理会陆寅，也没看那袋钱，只是对着前面的车夫，用一种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语调，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良。”
“是，老板。”
那个叫阿良的车夫应了一声，放下车把，站到了车前。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身材中等，相貌平平，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可他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两位，请让开。”
阿良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普通，没有半点波澜。
洪九东急了，“哎！我们是来赎人的！钱都带来了！”
阿良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陆寅，又重复了一遍。
“让开。”
陆寅捧着钱袋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他明白了。
竹叶青做事只凭喜好，根本没打算谈。
“我要带我妹妹走，还请白老板高抬贵手。”
陆寅再次抱拳，一字一顿，眼睛始终看着竹叶青，话音未落，迎面一股劲风袭来。
没想到这个叫阿良的车夫竟突然出手，直轰陆寅面门。
“砰！”
陆寅猝不及防，曲臂格挡，竟被一拳打退好几步。
他把目光转向阿良，不再废话，将钱袋扔给身后的洪九东。
身体微微下沉，两手一前一后，标准的形意三体式。
而阿良则做了一个探海捞月的姿势，接着双手慢慢回收，抱在胸前。
陆寅脑中炸响，属于原主的记忆一闪而过：太祖长拳，双抱手
下一秒，陆寅动了。
后脚猛蹬地面，拧腰合胯，整个人如同一支射出的利箭，一记崩拳直取阿良中宫！
拳风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阿良不闪不避，同样踏步上前，一拳迎了上来。
他的拳法大开大合，朴实无华，却势大力沉。
“嘭！”
双拳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传来，陆寅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半步。
而阿良竟也同样退了半步。
陆寅心里一凛。
好大的力气！
这人的硬功，相当了得！
不等他多想，阿良的第二拳已经到了，再击他面门。
陆寅脑袋一偏，避开拳锋，身体以形意龙形顺势下潜，进步贴身，右臂曲起，一记肘击狠狠顶向阿良的肋下。
这一肘要是顶实了，寻常汉子当场就得背过气去。
可阿良的反应快得惊人，左臂猛地下沉，格开陆寅的肘击，同时右拳变掌，闪电般切向陆寅的脖颈。
两人虎起鹰落，瞬间交手了三四招。
拳脚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看得一旁的洪九东眼花缭乱。
竹叶青依旧坐在车上，慢条斯理地扇着扇子，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欣赏一场有趣的戏。
“砰！”
又是一次硬拼，陆寅抓住一个空当，一记炮拳十字手，双拳自下而上，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阿良的胸口。
这一拳，陆寅用了十成力道。
他自信就算是一头牛，也得被他这一拳打得翻倒在地。
然而阿良只是身子向后退了两步。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丝类似困惑的表情。
陆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拳头仿佛打在了一块被棉花包裹的钢板上。
这种感觉……
就像.....
就像打在大宝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