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明窗下,堆积如山的账册几乎要将紫檀木长案压垮。青灰色的账页边缘卷曲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人眼花缭乱,连素来沉稳的户部尚书都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这账目太过繁杂了。”户部尚书将一本账册推到萧绝面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安亲王党羽众多,往来账目不仅涉及银两,还有田产、商铺、古玩字画,光是换算成现银就耗费了不少功夫,更别提理清其中的关联了。”
萧绝的指尖划过账页上交错的数字,眉头紧锁。自王德海的私账被搜出后,查账官员便顺着线索翻出了安亲王及其党羽近十年的往来账目,本以为能顺藤摸瓜揪出核心脉络,却没料到这些账目混乱得如同乱麻——一笔银子从安亲王府流出,经三四个中间人周转,最后竟流向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布庄,而布庄的收益又通过当铺、药铺等十余个渠道分散,稍不留神就会遗漏关键节点。
“已经查了五日,还是没找到盐税银的直接流向?”萧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秦风在江南传回消息,张世昌近期有几笔大额支出去向不明,极有可能与安亲王有关,可京城的账目却迟迟理不出头绪,像被人故意搅浑的泥水。
户部尚书面露难色:“安亲王的人显然在账目上动了手脚,很多收支都用了化名或代号,比如‘南货’‘北料’,根本分不清到底指的是什么。属下已经加派人手核对,可……”
话音未落,殿门被轻轻推开,苏晓晓端着一碟冰镇酸梅汤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缎褙子,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见殿内气氛凝重,脚步不由放轻了些:“陛下,各位大人,天热,喝点酸梅汤解解暑气吧。”
萧绝抬眼看向她,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你怎么来了?”
“听说陛下和大人都在忙着查账,想着大家肯定累了。”苏晓晓将酸梅汤分到小巧的白瓷碗里,递到户部尚书面前时,无意间瞥见了案上的账册,“这账目看着真复杂,像我上次帮春桃理嫁妆单子,她把首饰、布匹、银钱混在一起记,看得我头都大了。”
户部尚书苦笑一声:“宸婉仪说笑了,这可比理嫁妆单子难上百倍。”
苏晓晓却没接话,手指轻轻点着一本账册上的人名:“陛下,您看啊,这些人和安亲王都有往来,就像我娘家那些亲戚,三姑六婆互相借钱,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谁欠了谁的。”
萧绝挑眉:“哦?那你是怎么理清的?”
“我画了个图呀。”苏晓晓拿起案上的笔,蘸了点清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圈,“把春桃的名字写在中间,谁给她送了东西就画个箭头指向她,她给谁回了礼就画个箭头指出去,标上物件和日子,一眼就看清了。”
她指着桌面上的水痕,眼睛亮晶晶的:“陛下您看,这些账目的道理是不是一样?把安亲王和那些有往来的人都写成名字,谁给他送了银钱,谁收了他的好处,都用线连起来,标上数目和时间。说不定就能看出,谁和他走得最近,哪笔钱最关键呢?”
萧绝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水痕上,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啊,他一直让官员们逐笔核对数字,却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就像一张网,单看一根线看不出什么,可将所有线连起来,便能看清网的形状,找到那些起支撑作用的节点。
“你是说,把所有人名列出来,用线条标注往来?”萧绝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嗯呢。”苏晓晓用力点头,又拿起一颗酸梅放进嘴里,“就像蜘蛛网,总有几个结是最要紧的,抓住那些结,整个网就跑不了了。比如有的人名旁边画了好多线,那他肯定是个关键人物;有的银钱数目特别大,又转了好几道手,说不定就是盐税银变的呢?”
户部尚书也茅塞顿开,激动得直拍大腿:“对啊!宸婉仪这个法子好!咱们之前光盯着数字,反倒把最关键的人脉关系给忽略了!若是画出这样的‘关系图’,谁是核心,谁是外围,一目了然!”
萧绝看着苏晓晓被酸梅酸得微微皱起的鼻尖,眼底漾起笑意。这小丫头总能在不经意间给出惊喜,用最家常的比喻,解开了困扰众人多日的难题。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安亲王”三个字,又在周围圈出几个频繁出现的人名:“就按这个法子来!让所有查账官员都停下手里的活,先梳理人脉关系,找出关键节点,再顺着节点查账目!”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户部尚书如获至宝,捧着账册快步离去,连额角的汗珠都顾不上擦。
殿内顿时清静了许多,只剩下萧绝和苏晓晓两人。萧绝放下朱笔,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指尖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主意?”
苏晓晓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笑道:“不是稀奇古怪,是生活经验呀。居家过日子,理清账目很重要的。”
【其实这叫思维导图和节点分析法,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她在心里偷偷想,【能帮上忙就好,省得你天天对着账册发愁,都没时间陪我玩了。】
萧绝自然听见了她的心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拿起一张纸,按照苏晓晓说的法子,在“安亲王”周围画下镇西王世子、户部侍郎等几个名字,又用线条将他们与江南的商号连起来:“你看,这样一画,是不是清楚多了?”
苏晓晓凑过去一看,果然,原本杂乱的人名和账目,在纸上变成了清晰的脉络。安亲王居中,左手连着京城的官员,右手牵着江南的商号,像一条盘踞的蛇,将势力悄悄伸到了四面八方。
“陛下真聪明,一学就会。”苏晓晓真心夸赞道。
“是你教得好。”萧绝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等查清了盐税案,朕赏你一对羊脂玉镯,就像你上次在珍宝阁看中的那对。”
苏晓晓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要好好等着。”
【不过比起玉镯,我更想知道安亲王到底藏了多少银子。要是抄了他的家,说不定能填满国库呢。】
萧绝低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下来的几日,承乾宫的偏殿里热闹非凡。查账官员们围着几张巨大的宣纸,上面画满了人名、商号和密密麻麻的线条,红色代表银钱流入,蓝色代表流出,黄色则标注着可疑的大额交易。原本需要三五日才能理清的账目,用这种法子,不到两日就找出了三个关键节点——安亲王府的管事、江南最大的盐商、以及负责转运盐税的漕运官。
“陛下您看!”户部尚书举着刚画好的关系图冲进殿内,指着其中一条加粗的红线,“从张世昌手里流出的银子,经漕运官转到盐商手里,再由盐商换成古玩送到安亲王府管事手上,最后进了安亲王的私库!这正是盐税银的流向!”
萧绝看着图上清晰的脉络,眼中闪过厉色。果然,安亲王就是江南盐税贪腐的幕后黑手!他拿起朱笔,在安亲王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证据确凿,该收网了。”
苏晓晓站在一旁,看着那张被线条填满的宣纸,心里暗暗点头。有时候,复杂的问题往往需要简单的方法来解决。就像理乱麻,与其一根一根扯,不如先找到线头,再顺着线头慢慢解开。
【这下看安亲王还怎么狡辩。】她偷偷想,【等案子结了,说不定还能跟着沾光,改善一下漪澜苑的伙食呢。】
萧绝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身对李德全吩咐:“让御膳房给漪澜苑送一坛桃花酿,再做些水晶虾饺、蟹粉小笼,赏给宸婉仪。”
苏晓晓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谢陛下!”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关系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张看似简单的图纸,不仅理清了繁杂的账目,更揭开了安亲王隐藏多年的野心。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苏晓晓一句随口的家常话。
萧绝看着苏晓晓捧着酸梅汤小口慢饮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她在身边,再棘手的难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这个总能用生活智慧点亮迷雾的小丫头,早已成了他最得力的“幕后军师”,用最温柔的方式,陪他一步步扫清前路的障碍。
江南的盐税案即将水落石出,安亲王的狐狸尾巴已经暴露。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但萧绝心中却一片平静,因为他知道,无论风雨多大,身边总有一个人,能为他拨开迷雾,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