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仪摇了摇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稚嫩的眉头苦恼地蹙起:是今天街上遇到的疯老头......
谢安凝眉不语,目光穿过雕花木窗,投向沉沉夜色。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作响,孙妙仪不安地挪了挪发麻的小脚。
就在她快要站不住时,谢安忽然转身,月光在他官袍上流淌如银:若是我...
他声音沉静似古井无波,便选第二条路。
孙妙仪惊讶地睁大杏眼。
急流勇退——
他目光在灯下泛着温润光泽,以待天时。
孙妙仪震惊地望向他,终于明白为何史上记载他官至宰相、手握北府兵权,却在巅峰时期急流勇退!
她急切地上前两步:可是外爷,即便此刻退让能换得数年太平,但数十年后呢?
她仰起小脸,眼中闪着与年龄不符的忧思,待到乱局再起时,谢氏后人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了!
谢安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惊异之色。
他俯身凝视着外孙女清澈的眸子,终是颔首:妙仪所见,竟比朝中许多大臣更为深远。
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粉墙上,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外爷向你保证,绝不会让谢家落入那般境地。
孙妙仪正要继续争辩,脑海中却骤然响起系统的警示音:警告!天机不可再泄,否则时空轨迹偏移,宿主存在将被抹除!
她纤指倏地收紧,将到唇边的话语生生咽回,眼底翻涌着不甘的波澜。
半晌才勉强平复心绪,仰起小脸故作天真:外爷,那个养虎人...究竟是谁呀?
谢安捋着长须轻笑,昏黄烛光在他睿智的眼中跳动:妙仪不妨大胆猜测。
孙妙仪蹙眉沉思,羽睫在无瑕的脸颊投下浓密的阴影。
她犹豫着轻声道:可是...琅琊王氏?
在此之前,她从未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可她今天突然发现,破坏母亲姻缘的是王家,多年后桓子健篡位时,在朝堂动荡中屹立不倒,权势更盛的也是王家。
此刻再回想那日庾方回与王玄之的对话,她终于恍然大悟。
以王玄之的才智,在桓子健起兵时竟一言不发、一策不献,这本身就是最明确的表态!
司马元显兵败身亡,谢家嫡子意外殒命......放眼整个晋室,还有谁能与根深蒂固的琅琊王氏抗衡?
王与马,共天下一句谶语便可见一般!
谢安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意味深长的笑意:妙仪,夜深了,回去歇着罢。
这般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孙妙仪心头剧震——她竟从外祖父眼底读出了欣慰与赞许!
这意味着...她方才的猜测分毫未差!
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
原来此刻与谢氏明争暗斗的,果真是盘根错节的琅琊王氏!
王家历经百年沉浮,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而陈郡谢氏不过新晋显贵,在世家林立的建康城中,终究欠缺了那份历经数代积累的深厚底蕴。
烛火噼啪声中,她忽然听见历史车轮碾过时空的轰鸣。
原来这才是谢安选择急流勇退的真正缘由!
若在此时暂避锋芒,以退为进,或许尚能保全实力,待他日风云再起。
可若执意与之硬碰——
只怕谢家便会如那些无根无基的北府兵将一般,悄无声息地湮没在历史洪流之中!
——
翌日清晨,孙妙仪尚在睡梦中便被院中喧嚣惊醒。
她匆忙披上锦缎小袄,赤足跑到门边,透过雕花门缝向外窥看。
但见庭院中跪满了仆人,已在皑皑白雪中哭作一团。
谢沅独自立在廊下,虽身姿挺直如青松,面色却比满地积雪还要苍白三分。
发生何事了?
她心急如焚,正要推门而出,却发现门扉已被铜锁牢牢锁住。
等到谢沅走来之时,门孙妙仪急忙跳回床榻,拉过锦被装睡。
谢沅冰凉的手指轻抚过女儿的额发,一滴温热的泪珠猝不及防地落在孙妙仪脸颊。
好生照看小姐。
待那抹素白身影消失在门廊尽头,孙妙仪立即睁眼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
她在心底急唤:系统!
我在。
你说过我是来改变因果的...
她声音发颤,难道我的存在,反而会推动既定历史?谢沅的死...真的无法避免吗?
系统沉默良久,终是轻叹:宿主,你很聪明。历史长河奔涌向前,你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尚未发生的未来里播下希望的种子,至于已经注定的结局...
电子音里带着罕见的悲悯:就像飘落的雪花,再也回不到云端。
孙妙仪缓缓合上眼帘,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洇湿了枕上绣着的海棠花。
整整半日,她只是静静倚在窗边,望着檐下冰棱出神。
侍女端来的糕点原封不动地摆在案几上,连最爱的杏仁茶都失了滋味。
直至午后,忽闻院墙外传来夫子拊掌赞叹:明昭公子真乃神童也!今日策论竟能洞见时局要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谢氏门庭,后继有人矣!
她指尖微微一颤,瓷盏中的茶汤漾开圈圈涟漪。
不好!
孙妙仪心头一紧,当即提起裙摆就往谢明昭的院落奔去。
丫鬟在身后急得直跺脚:小姐!雪天路滑,您慢些跑!
孙妙仪却不管这些,很快便将呼唤声甩在身后。
刚冲进院门,就见谢明湛,谢明澈两人正苦着脸面壁背书,显然是刚挨了夫子责罚。
孙妙仪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直掀帘入内。
但见谢明昭端坐在窗下,宣纸上墨迹淋漓,一篇策论已写得七七八八。
他执笔的姿势从容不迫,俨然已有未来名士风范。
她不由蹙起秀眉——如今谢府但凡显露锋芒的子弟接连遇害,越是惊才绝艳之人,越是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绝不能再让谢明昭这般招摇。
眸光流转间,瞥见自己沾着泥渍的小手,顿时计上心头。
表哥——
她娇声唤着扑到案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陪我去打雪仗好不好嘛?
谢明昭专注地运笔疾书,头也不抬地温声哄道:待表哥写完这篇策论便带你去......
然而话音未落,孙妙仪已撅着小嘴,将沾满糖渍与尘土的掌心重重按在策论上!
未干的墨迹瞬间晕开,字字珠玑的文章顿时化作一团混沌。
你——
谢明昭倒吸一口凉气,素来温润的眸子第一次染上震怒,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