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刻的南燕国境内!”
孙妙仪毫不留情地点破,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耳边,“那是他们王氏魂牵梦萦的故土!谁不想让自己的祖祠得以安宁,让家族的根基重归掌控?慕容郎君,你对他们而言,究竟是倾力相助的挚友,还是一个……奇货可居,足以用来影响乃至控制未来南燕政局的最佳筹码呢?”
慕容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惊怒,他猛地低吼一声,仿佛被踩到尾巴的困兽:“不可能!玄之他绝非……”
然而,那反驳的话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瞬间觉得自己就不该多余跟她说这些!
竟差点被她三言两语说得动摇!
他猛地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这令人不安的剖析!
孙妙仪却快一步,一把拽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慕容离怒而想要将衣袖拽回,回头却惊愕地发现——方才还冷静分析的少女,此刻竟已泪眼朦胧,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砸在他的袖口,也砸得他心头莫名一颤。
慕容离动作一僵,看着那突然脆弱下来的面容,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冰水浇熄,只剩下无措,语气不由得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结巴:“你……你哭什么?”
孙妙仪抬起泪眼,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令人心酸:“我哭……哭你不守信用。”
他诧异万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如何不守信用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控诉:“你明明说好,只要我救活你,你便护我三年周全!可昨日我遭人欺辱,命悬一线之时,你在哪里?如今,你明知前路可能是他人精心布置的陷阱,还要一意孤行地去送死!你若死了,又如何兑现承诺,护卫我往后平安?这难道不是不守信用吗?”
慕容离闻言,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她泪痕交错却异常认真的小脸,那话语竟让他无法反驳。
他沉默片刻,终是沉声道:“我慕容离说话,向来算数。既然你救活了我,我必会竭尽全力,保你三年性命无虞。”
半晌的僵持与低语后,孙妙仪离开城西别院时,身侧悄然多了一位身量异常高挑,体态却略显“魁梧”的侍女。
那侍女低垂着头,用厚重的刘海和过低的帽檐遮掩了大半面容,沉默地跟在她的轿辇旁。
待回到孙府自己的院落,那“侍女”猛地扯下头上的巾帽,露出一张满是懊恼的俊脸——不是慕容离又是谁!
他极其别扭地提了提那极其不合身的裙裾,满脸的悔不当初!
他怎么……怎么就一时昏了头,答应了她做出男扮女装这般荒唐离谱的事情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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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最大的青楼“醉仙居”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香风鬓影交织。
然而顶层最奢华的雅间内,却与楼下的欢歌笑语格格不入,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
一人脚步轻缓,从容不迫地踏过铺着软毯的走廊,每一步都显得不紧不慢,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已成竹在胸。
他并未让仆从通传,径直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房间内,熏香与酒气混杂。
当朝权倾一时的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正毫无形象地瘫坐在软榻上,对着满桌珍馐佳肴独饮闷酒,眼神已然有些涣散。
推门而入的男子看到这般景象,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温润地开口:“我就知道,元显兄若不在王府,定是在这里。”
司马元显闻声,努力聚焦视线,待看清来人,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似笑非笑地怒骂道:“桓子健?呵……你不在你的桓府躲清静,跑来看老子笑话?”
来人正是桓子健。
他坦然自若地撩袍入座,自顾自地取过一只干净的玉杯,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醇酒,轻轻啜饮一口,才笑道:“岂敢。自然是来陪老兄你一醉方休,排解心中郁结。”
司马元显顺着他的目光,也瞥向窗外。
只见楼下街道上,百姓夹相迎,一支军容整肃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入城,正是凯旋的北府兵。
看着那黑压压的军队和“刘”字大旗,司马元显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与烦躁,他苦笑一声,语气充满了自嘲与世态炎凉:“如今满朝文武,见我父亲病倒,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也就你桓兄,还敢来亲近我这个烫手山芋。其余人?哼,不是惧我司马家往日权势,便是恨我父子入骨,等着看我家笑话!”
说着,又是一杯辛辣的闷酒狠狠灌下肚。
桓子健亦举杯相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语气诚挚无比:“元显兄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岂能因如今身份转换便与你疏远?那我桓子健成什么人了?”
司马元显闻言,竟一时触动心肠,酒精作用下,情绪愈发失控,他猛地捂住眼睛,声音带上了哽咽:“桓兄……那死老东西!早不偏瘫晚不偏瘫,非要在这内外交困的时候瘫了!把这天大的烂摊子丢给我!桓兄,如今我可太难了……荆州之地有殷仲堪那老匹夫虎视眈眈,现下这北府军又声势滔天!那刘牢之是个什么货色?卖主求荣之辈!如今得胜还朝,若是发现老东西不中用了,难免要轻视我,他手握重兵,若生异心,或许就是第二个殷家!叫我如何是好?!”
桓子健适时地为他斟满酒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语气充满了爱莫能助的遗憾:“可惜……可惜我空有虚名,却无实权在手,如今自身亦是如履薄冰,帮不了你太多啊。”
司马元显一听就急了,他猛地抓住桓子健的手臂,几乎口不择言:“子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你不帮我谁帮我?!只要你这次帮了我,助我稳住局势,他日……他日这天下,我与你共享!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