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神情,孙妙仪心口猛地一痛,慌忙摇头:“我相信表哥!正因为我信你,我才不能……我不能让你受我连累!”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这世道洪流湍急,个人之力实在太渺小了……我只希望我的表哥永远皎洁如明月,高居层云之上,从容俯瞰众生,不要因为我……哪怕有一丝一毫跌落尘埃的风险。”
“那样……会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话语未尽,两行清泪已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他深绿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谢明昭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指腹近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拭去那滚烫的泪珠。
可那泪水却仿佛决堤的江河,越擦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就像个小苦瓜,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基本没有过过好日子,虽然嘴硬说不需要,可如今真有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怎能不珍惜。
她抓住他的手捂住了自己几乎要哽咽出声的声音。
一双被泪水洗得越发清亮的眼眸,盛满了无尽的悲苦与依赖,就那样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千言万语的委屈与恐惧,都融化在这无声的凝望里。
谢明昭怔怔地与她对视,那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终是起了波涛,再难维持平静。
一股酸涩自眼眶泛起,他终是无奈地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下,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划过他清俊的脸颊。
下一刻,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狠狠地圈入自己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下颌紧绷地抵着她的发顶,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书房内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剧烈跳动着。
直到孙妙仪在他怀里慢慢平复了急促的呼吸,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谢明昭这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缓缓地松开了臂膀。
两人分开些许,俱是眼圈通红,像极了受委屈的兔子。
孙妙仪看着他难得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表哥,你看你,又被我惹得哭鼻子了。”
谢明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万千情绪,看着她破涕为笑的娇憨模样,也忍不住跟着弯起了唇角,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语气是十足的无可奈何:“遇上你,真不知是我哪一世修来的……劫难。”
她顺势一把搂住他点她鼻子的那根手指,轻轻摇晃着,带着娇蛮的鼻音轻哼:“谁叫表哥对我最最好呢?我不惹你,还能去惹谁?”
她这无意间流露出的俏皮与依赖,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动人。
谢明昭眸色骤然一暗,呼吸不易察觉地乱了几拍,他克制的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了些许,孙妙仪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一直坐在他腿上,慌忙站起身,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绯红一路蔓延至耳根。
孙妙仪用手扇着风,强装镇定道:“表、表哥,我出来时辰不早了,该先回去了……”
谢明昭蜷起方才揽过她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只低低“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然而他抬起的目光却幽深如潭,那里面翻涌着的分明是不舍与克制。
孙妙仪自己心慌意乱,压根没敢细看他的眼神,只如受惊的小鹿般,拉开门便低着头小跑了出去,裙裾在门口一闪而逝。
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书房内重归寂静。
良久,门外才响起季晚恭敬的请示声,压得极低:“主子,之前的计划……还要照常进行吗?”
谢明昭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微微仰头望着雕花的屋顶,眼角残留着动情后的猩红,满头墨色长发不知何时散落了几缕,倾泻在肩头背后,竟给他平日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糜丽之美。
他缓缓控制了呼吸,半晌,声音才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不必了,计划取消,那老东西留下庾家显然是为了防着谢家,即便刘裕死了,也不会让谢家再掌控北府兵。”
门外的季晚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神情变得更加慎重,甚至带上一丝凛然,郑重应道:
“诺!”
—
刚回孙府,便见府内此刻竟是不同寻常地人头攒动。
几个眼尖的婢女一见她回来,立刻提着裙摆小跑着迎上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惶急,压低声音道:“小姐,桓公子来了!是跟二小姐议亲的!”
孙妙仪脚步一顿,心下愕然。
桓子健跟孙婉清?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再问了一次才确定。
旋即,她不禁失笑出声,这人,还真是盯上他们家了,娶不了她转头就娶另一个。
这般执着,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她神色恢复平静,懒得去前厅沾染那的是非漩涡,索性转身想从回廊绕开,直接回自己的小院。
却不料,在通往自己院落的必经之路——那片玲珑假山旁,她意外地撞见了一个绝不想见的人。
那人一身藏蓝色织金锦袍,负手立于嶙峋的山石之侧,身形挺拔,面容沉静。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若不提过往那些不堪的纠葛,单看这皮相与气度,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只可惜,他是桓子健。
听到她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桓子健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沉沉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少女今日一袭粉衣,竟是人比花娇,如今的她,倒是越来越美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一步步向她走来。
孙妙仪看的微微蹙起秀眉。
这人,难道是特意在此堵她?
“妙仪,”
他在她几步开外站定,声音里带着一种阴暗的恨意,“为何皱眉?可是看到我不喜?”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掺杂着浓浓的自嘲与怨恨。
“那很可惜……往后只怕,你要长长久久地见到我了。”
孙妙仪漠然看着他,实在无语。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尚来不及多想,便看到他噙着一抹自弃的笑容,忽地上前一步,猛地凑近她耳畔:“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
那是…… 她刚穿来这个世界之时!
她刚感到一惊,随即又迅速反应过来极力掩盖了此时的惊讶。
然而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惊惶一瞬,早已被紧紧盯着她的桓子健精准地捕捉到,收入眼中。
他眼中亦是瞬间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震惊!
孙妙仪此人,他早派人细细查探过,即便偷偷藏拙也不可能生出这般的眼界谈吐来,这样的见识甚至放在当下的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不可能!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桓许久,久到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荒诞不经、可笑至极。
因为他唯一能想到的、最匪夷所思的解释便是——当初那个愚蠢懦弱的孙妙仪或许真的已经在冰冷的湖水中淹死了,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孙妙仪,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异世孤魂!
可今日,他不过心有不甘,带着几分试探意味地随口一刺,竟真的让他窥见了那一丝不对劲!
她在恐惧!
虽然只有一刹,但那反应骗不了人!
难道……他的猜想,竟是真的?!
孙妙仪收敛情绪后轻轻后退几步,微微敛衽一礼:“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让路。”
对于一个对她没有威胁的人,她连一句话都觉得多余。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地划清界限,姿态冷漠得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桓子健额角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随即从喉间挤出几分郁怒的低笑来。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她总是能这么轻易地就撩起他的怒火,偏偏她的无视,她冷淡的一瞥,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又能让他心尖发颤,生出一种扭曲的执念。
就像此刻,她明明在划清界限,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多跟自己说几句话?
他最终侧身让开半步,容她通过。
然而那笑容却浸满了偏执的苦味与毫不掩饰的阴郁:“孙妙仪,我们……来日方长。”
孙妙仪闻言,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只在心中冷冷啐了一口。
妈的,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