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的守军在浴血奋战一个时辰后终于溃败。
当杀红了眼的北府叛军如潮水般涌进城内,整座建康城瞬间陷入了人间炼狱!
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士兵,像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般扑向最繁华的街巷。
他们沿途见人就砍,挨家破门,金银财宝被洗劫一空,女子的哭喊声与叛军的狞笑声交织在一起。
昔日繁华的帝都,此刻已成了修罗场!
乌衣巷深处,谢府的朱漆大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庭院里,百余名家丁手持兵器严阵以待,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谢明澈、谢明湛这两位自幼习文的世家公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此刻已是面无人色。
开门!再不开门,等老子杀进去,一个活口不留!
门外的叫骂声越来越凶残,谢明湛急道:三弟,你快带着女眷从后门逃吧!
谢明澈苦笑着摇头,声音都在发颤:后巷也全是乱兵,我们...被包围了。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谢家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只见谢蕴华提着一把刀快步走来,她目光坚毅地指向震颤的大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开门!
护卫们看向谢老夫人,老夫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领头的护卫抱拳领命,猛地拉开了门栓。
轰——
大门洞开的瞬间,浑身是血的叛军如饿虎扑食般冲了进来。
为首的头目见到满院锦绣,眼中迸出贪婪的光芒:弟兄们,踏平谢府,够咱们快活半辈子!
杀——叛军们疯狂地涌了上来。
谢蕴华立即持刀将家人护在身后,厉声喝道:谢家儿郎听令!今日我与诸位同生共死!给我杀!
护卫们见一个弱质女流都如此英勇,顿时士气大振,竟将叛军逼得节节败退。
乱军中有人盯上了指挥若定的谢蕴华,狞笑着高喊:先宰了那个娘们!
数十把钢刀立即向她袭来。
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谢蕴华亲自执剑迎敌,温热的血珠溅上她姣好的面容,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在她与正面之敌周旋时,身后寒光骤现——一柄长刀悄无声息地劈向她的后颈!
小姐小心!护卫的惊呼声凄厉响起。
谢蕴华仓促转身,眼睁睁看着刀锋落下,却已来不及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巷口突然响起惊雷般的马蹄声。
一位银甲小将纵马疾驰而来,手中长枪如流星破空,竟将偷袭者连人带刀钉出三丈开外!
他策马来到谢蕴华身前,伸出布满薄茧的手:
谢姐姐,可还安好?
谢蕴华怔怔仰头,望进少年盛着阳光的眸子。
他唇角扬起的弧度露出两颗虎牙,竟让这血腥的战场都明亮了几分。
谢蕴华怔怔将手放入他掌心,那只手立即收拢,稳稳将她从血泊中拉起。
待她安然回到家人身边,刘道规扫视满街乱军,笑容倏冷:想活命的,把抢的东西都放下。
哗啦啦——
叛军连忙争先恐后抛下怀中珍宝,竟是唯恐慢一秒就人头不保!
现在,随我去迎大将军。
他当先一马往前走去,然而没走多远,马上的他忽然回眸,正撞见谢蕴华怔怔看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慌乱别过脸去,耳根却悄悄染上胭脂色。
刘道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在这满大街男子的厮杀中竟然会有一个娇滴滴的女郎也在其中。
不愧是大嫂的姐姐,果然有趣。
——
初春的江面上薄雾氤氲,几艘快船破开粼粼波光,如离弦之箭向西疾驰。
桓子健独立船头,江风卷起他明黄色的衣袂。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凤凰金簪,金凤展翅欲飞,红宝石镶嵌的凤眼在晨光中流转着凄艳的光泽——这是本该在封后大典上为孙妙仪簪上的。
陛下,再行半个时辰便到荆州了。内侍低声禀报。
甲板上饥肠辘辘的臣子们闻言,纷纷挣扎着望向远处渐显的城郭轮廓,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回到荆州,回到他们的发家的地方,便可以卷土重来,不愁不能再度夺回建康。
然而,在靠近荆州想要靠岸之时,却有士兵将他们厉声拦住。
只见荆州城头转出一对身影,正是留守此地的殷纪宇与桓萱儿。
长公主轻抚腕间玉镯,语带讥诮:皇兄在建康锦衣玉食时,可曾想过接我们去共享富贵?如今兵败如山倒,倒想起回荆州了?
几位饿得面色发青的老臣慌忙跪倒:长公主明鉴!陛下留您镇守荆州实为保全实力,如今还请速开城门迎驾!
桓萱儿冷笑一声,他肆意诛杀世家,得罪天下士族,竟还将后位许给毫无根基的孙氏,做出这等蠢事,败亡也就不足为奇了?
长公主慎言!
一位忠心老臣颤声反驳,陛下乃是九五之尊——
桓子健却是手一压,目光沉静的看着她道:你百般阻挠我回荆州,可是已向建康投诚?
桓萱儿眼眸一闪,未曾说话。
殷纪宇却跨出一步道:是,当初你杀我父亲,夺我荆州,以为扶持我做新的荆州刺史便可以就此结束了吗?我忍气吞声到今日,就是等着你咎由自取的那一日,如今荆州城不会接纳你,你赶紧离去吧,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看着城墙上的两人,桓子健仰天长笑,笑声里淬满悲凉:殷纪宇,你不过是殷氏第三子,若没有朕的提拔,你觉得要熬过几辈子,才能摸到这刺史之位的边?
殷纪宇脸色骤变,强硬道:废话少说,快快离开,否则别怪我弓箭手不客气!
说着城墙上弓箭手已是弯弓搭箭,森冷的箭尖对准着他们。
桓子健攥紧拳头,满是恨意的看着两人,没想到自己给了他们这么多他们尤不满意,而如今显然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良久,他终是颓然闭目,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
陛下三思啊!
老臣们扑跪在甲板上,哭嚎声撕心裂肺,荆州是陛下的根,若是就此离去,莫说复仇无望,就是性命都难保啊!
桓子健望着渐沉的落日,想起自己刚出建康城的意气风发,再到如今的落魄,他不由苦涩笑了笑:有想要离去的,请自便吧,我不会阻拦。
他转身步入船舱,脚步沉重而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