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之缓缓睁开眼,素墨见状连忙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欣喜:公子,您总算醒了。
他撑着身子缓缓坐起,修长的手指轻按额角,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素墨,这些时日...都是你在照料我?
素墨将一盏温水递到他唇边,动作轻柔。
就在他低头饮水的刹那,鼻尖掠过一丝独特的馨香——不同于寻常脂粉的甜腻,这香气清雅中带着几分疏离。
王玄之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方才将温水饮尽。
雪可化了?
他姿态闲适地倚在床头,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
若是旁人看来,定会以为他正欣赏着窗外雪景,唯有素墨知道,那双眼眸此刻映不出半分光影。
素墨沉吟片刻,取来一条素白绸带递到他手中:公子,积雪未消。若是要外出,不妨系上这个。
王玄之指尖轻抚过光滑的绸面,忽然轻笑:系上这个,岂不是昭告众人我已目不能视?素墨,你可知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公子便不要出去,也就不需要这东西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懊恼,伸手就要取回绸带。
谁知王玄之手腕一转,将绸带收入袖中,唇角扬起明朗的弧度:不过...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我收下便是。
素墨怔在原地,望着他含笑的侧颜,一时竟猜不透他的心思。
窗外积雪映照着他清隽的容颜,那双向来含笑的眼此刻虽失了焦距,却依然流转着让人心折的光彩。
她轻轻了一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王玄之摸索着起身穿衣,动作迟缓而笨拙,修长的手指在衣带间徘徊,却总是系不出平整的结。
素墨静立在一旁看了许久,终究忍不住轻步上前,声音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晨间的露珠:“公子,让奴婢来吧。”
王玄之没有拒绝。
他的世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只能隐约感知到一个纤秀的身影缓缓靠近。
她个子刚好到他下颌,他不必刻意,便能嗅到她发间清雅的茉莉头油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公子,手张开些。”
素墨轻声提醒,踮起脚尖为他整理衣领。
她动作生涩却认真,鹅黄色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宛若蝶翼,温热呼吸不经意间拂过他微敞的领。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素墨脸颊泛起绯红,却强自绷紧小脸,故作镇定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纤细的手指偶尔划过他的脖颈,带着少女特有的温软。
王玄之顺从地张开双臂,任由她为自己系好腰间的玉带。
在某个瞬间,他抬起的手微微向前,几乎要触到她的后背,却又在下一刻生生收回,指节因为克制而微微发白。
待最后一处衣褶抚平,素墨悄悄松了口气,后退半步:“公子,穿好了。”
王玄之轻轻颔首,取过案几上的白色绸带系在眼前,遮住了那双失去焦距却依然好看的眸子。
他朝她伸出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素墨,扶我出去。”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苍白,却稳稳地停在半空,等待着她的回应。
素墨望着他唇边那抹温润的笑意,微微一怔,随即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托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掌。
少女柔嫩的指尖甫一触及他微凉的肌肤,便被他反手握住。
他借着她的力道微微倾身,墨发垂落肩头,他低头含笑问道:素墨,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初次失明,也是你这般照料我?
素墨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抿唇轻笑:公子好记性,那么久远的事竟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
他语声中带着难得的温软,那时你比现在还要矮上许多,却敢板着小脸教训我,倒让我忘了惊慌。
二人相携行至院中那棵梧桐树下,积雪压得枝桠低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素墨轻声道:公子,这儿有石凳,可要歇息片刻?
王玄之颔首坐下,姿态挺拔如竹。
她正要转身去取披风,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素墨慌忙摇头:奴婢不敢。
他也不勉强,只松开手,转向积雪的方向轻叹:这般雪景定是极美的,可惜我无缘得见。
他忽而展颜一笑,素墨,去将我的琴取来。
不久后,素墨抱着古琴轻轻置于石案之上。
王玄之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抚上琴弦,随即指尖微动,一阵清越悠扬的琴音便流淌而出。
在这凛冽寒冬里,那琴声竟似带着融融暖意,宛若春风拂过冻土,唤醒了沉睡的生机。
琴音流转间,仿佛能看见冰雪消融、新芽破土的景象。
素墨渐渐听得入了神。
望着王玄之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的模样,那素白绸带覆在他眼上,反倒平添了几分超然出尘的气质。
这是她第一次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凝视他,不必担心被他清明的目光捕捉到。
待最后一缕余韵在风雪中消散,他双手轻按琴弦,唇角微扬:许久未弹此曲,难免生疏,素墨觉得如何?
素墨眨了眨眼,她哪里懂得品评琴艺,只得绞尽脑汁地斟酌词句:公子琴技超凡,素墨...素墨听着只觉得心生欢喜。
他尾音轻扬,似笑非笑,那素墨可喜欢这首曲子?
她忙不迭点头:喜欢。
忽觉应答太过轻浅,又急急补充,琴声情真意切,定是公子心有所感,素墨听着,只觉得涤尽尘虑,心生欢喜。
王玄之闻言轻咳一声,倏然别过脸去。
覆眼白绸未遮住的耳垂竟泛起薄红,如雪地落梅般灼眼。
而此时院门外,守门的小厮听着院内传来的琴音,眉头紧锁。
他匆匆唤来一个侍从,低声道:速去禀报谧公子,就说玄之公子已经醒来,正在弹奏...《凤求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那琴声听着,竟还透着几分欢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