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易阁不仅拍卖奇珍异宝,更主要的,是售卖这京城最隐秘的情报。
屏风后的男子轻笑一声,声音清越,在幽暗中荡开细微的回音:“不知姑娘,想寻何人?”
孙妙仪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阚述。”
室内霎时静默了片刻。
半晌,那清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阚述?传闻此人早在三年前便已伏诛,姑娘为何要买一个‘死物’的消息?”
孙妙仪蹙起秀眉,语气斩钉截铁:“但我有可靠消息,他并未死!就在最近,他劫掠了一名女子,犯下惨案。”
屏风后的人似乎顿了顿,随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好似随意问道:“竟有此事?不知是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还请姑娘仔细言明,我等也好据此查证。”
孙妙仪心中犹豫一瞬,随即冷声道:“此贼于三日前,设计杀害了孙家小姐的车夫,后扮作车夫,将那位小姐劫掠至健康西城门外五十里处的一片密林,林中应还有痕迹,阁主可派人前去查探。我愿出重金,请阁主查清此獠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
话音落下,室内忽的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良久,屏风后那清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可是……我怎么听说,谢家那边也在查探此事,那车夫的尸身被人刻意挪动过,现场痕迹也被抹得干干净净,像是有人故布疑阵,生生斩断了线索。”
孙妙仪心头猛地一跳,立刻联想到慕容离曾说的话——苏岸的尸体本该在城西小院,最终却出现在城西。
而慕容离他们并未告知谢明昭,那么,有能力且会这么做的人……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应是……王家所为,那日,是王玄之出手救了孙家小姐,他大约……是不想此事声张,才故意出手抹去痕迹,断了旁人追查的路径。”
“哦?”
屏风后的人似乎兴趣更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逼人的探究,“即是救人,行的乃是义举,为何反而要遮遮掩掩?”
孙妙仪不禁蹙起眉头,这人怎么如此刨根问底!
她轻笑道:“这我如何得知?我又非当事人,怎会清楚王公子心中作何想!”
里面的人轻笑出声,那笑声清凌凌的,不知为何却无端让人寒毛直竖!
随即,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轻声道:“姑娘既是诚心为买消息而来,便该知晓,我等若要查案,必得洞悉毫厘,任何一个细微的关节都可能至关重要,若姑娘有所隐瞒,致使线索残缺,只怕查证起来便会谬以千里。小姐若不能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某……只怕是无法接下这单买卖了。”
听到此话,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瞬间涌上孙妙仪的心头,她猛地转身,朝着门口迈出了两步。
然而到了门口,她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意气用事!
此次若不能趁对方还未彻底清扫完所有痕迹之前查出幕后黑手,那么,下一次针对她的杀招,只会会更加凶狠致命!
到那时,她还能有这次的好运气,恰好被人所救吗?
不能!她也赌不起!
想到这里,不禁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仿佛真有一柄无形的利剑悬于头顶,随时可能斩落。
孙妙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冷静。
什么名声不名声,在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再顾不得任何遮掩,声音平静道:“那是因为……阚述逼那孙小姐服下了一粒药性极其猛烈的……催情之药,王玄之后来赶到,虽杀了阚述,可孙小姐……药性已深,神智尽失,也只能…………失身于他。”
短暂的死寂后,她微微侧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这便是事情的全部,如此,阁下可能接下此单了?”
她背对着那扇巨大的屏风,因此未能看见——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屏风后人指节骤然收紧,竟让那上好的白瓷茶杯“咔嚓”一声,生生碎裂开来!
滚烫的茶水混着几缕鲜红的血丝,从他指缝间蜿蜒滴落,悄无声息地洇湿了玄色的衣袍。
对方似乎沉默了极长的时间,长到孙妙仪几乎以为他要反悔。
良久,那清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此单,本阁接下了。”
孙妙仪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她勾起唇角道:“好,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
健康城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云。
自会稽王司马道子称病不出,其子司马元显接手权柄以来,往日里虽暗流涌动却至少维持着表面平静的都城,莫名地陷入了一种压抑的低沉之中。
先是北府兵将士浴血奋战平定孙恩之乱凯旋,非但未得厚赏,反遭朝廷有意无意的轻视与打压,军中怨气暗生。
紧接着,新晋的平叛功臣的将军刘钰,竟与琅琊王氏的嫡系子弟,素有清名的王玄之公然闹翻,几成水火不容之势!
这两件事,让这江康城内的达官显贵们无不心生警惕,平添了几分心惊肉跳之感。
然而,与城中的压抑氛围截然不同,位于繁华地段的醉仙居顶层雅阁内,此刻却是笙歌漫舞!
司马元显一身锦袍,慵懒地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看着厅中舞姬曼妙旋转的腰肢,笑得志得意满,连连抚掌道:“好!跳得好!”
他顺手斟满一杯琥珀色的美酒,朝着坐在下首的桓子健遥遥一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子健,你是没瞧见那刘牢之今日在衙署里的怂样!哼,不过一介寒门出身的武夫,侥幸掌了北府兵,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不过稍作敲打,暗示他莫要居功自傲……你猜怎么着?噗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呛住,“他竟吓得脸色煞白,当场就跪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