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昭显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往事,唇角弯起清凌凌的弧度,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你约莫六岁,只是寻常睡了一觉起来,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你最爱粘着明澈,他性子跳脱,与你一般最贪玩闹腾,可从那一天起,你就变了性子,每天反倒跟在我身后,‘表哥’、‘表哥’地叫个不停,甩都甩不开。起初,我真是厌烦至极,恨不能将你这小麻烦精丢出去……”
他说到此处,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后来,也不知从何时起,倒也不算讨厌你了。甚至觉得,身后有个小尾巴,似乎……也不错。”
然而,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孙妙仪已经听不真切了。
一天的惊惧奔波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此刻在这静谧安然的环境里,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她眼皮越来越沉,最终,轻轻的鼾声代替了回应。
谢明昭说到一半,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均匀清浅的呼吸声,他讶然回过头,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趴在了冰凉的青石桌面上,沉沉睡着了。
月光洒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脸颊还微微泛着红晕,看起来软软糯糯,毫无防备,与平日里那个伶牙俐齿、仿佛浑身是刺的小狐狸模样截然不同。
他不禁失笑,冷峻的眉眼在月色下融化得异常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动作轻柔至极地将她打横抱起,仿佛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稳步向着内院温暖的厢房走去。
—
第二日一早,孙妙仪在一片陌生而清冽的沉香气息中悠悠转醒。
然而,当她慵懒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陌生的景象——玄墨色的床帐、深色檀木雕花的拔步床、冷硬简洁的屋内陈设,空气中弥漫着的也是独属于男子的清冷气息。
她懵了懵,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
还是懵。
这处处透着沉稳冷硬、以黑色调为主的房间究竟是哪里?
她豁然从床上坐起,身上滑落的是一床触感冰凉丝滑的黑色绸缎软被。
脑子轰然一响,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脑海——翻墙、被抓包、谢明昭的质问、竹林谈话、还有她最后……竟然趴在外面石桌上睡着了!
不是吧!
她竟然一夜未归!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魂飞魄散!
她立即掀开被子,手忙脚乱地汲上鞋,心急如焚地就往外冲去,只想立刻赶回孙府。
此刻已然阳光大作,炽烈的日头高悬头顶,刺得她眼睛发疼,看这光景,只怕已经快到午时了!
府里怕是早已发现她不见了吧!
就在她心乱如麻,急急忙忙低着头往记忆中的院门方向冲时,刚穿过一道门廊,便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之中。
“妙仪,慌什么?”
头顶传来一道清润低沉、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
谢明昭伸手扶住她,轻易便察觉到她胳膊都在微微颤抖,顿时蹙紧了俊朗的眉头。
“表哥!”
孙妙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礼仪,反手抓住他的衣袖,仰起苍白的小脸,急得语无伦次,“我一夜未归!孙家……孙家肯定已经发现了!父亲和祖母知道了定然饶不了我!以后……以后我怕是要被彻底限制行动,再也不能随意出入了!”
那慕容离那边怎么办?!
她的计划,她好不容易才铺开的路,岂不是要全部被打乱了!
想到种种后果,她几乎要哭出来。
谢明昭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感受到她的恐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他叹息一声,放缓了声音安抚道:“不用担心,昨日我便已派人去了孙府,以谢府的名义,接你过府小住几日。”
“什么?”
孙妙仪一双盈满水汽的美目倏然看向他,满是不可置信。
巨大的恐慌骤然被这意想不到的解决方式击碎,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瞬间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红透,晶莹的泪珠像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
她“呜”的一声就投入谢明昭怀中,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在他胸前哭得泣不成声,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还好……还好有表哥……不然……不然我就真的完了……”
谢明昭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生涩却温柔。
他正想低声安慰两句,怀中的小姑娘却忽然松开了他的腰,自己站直了身子,胡乱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眼中还含着水光,却已亮晶晶地看向他,语气急切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表哥!我有件顶顶重要的东西需要回府拿,你派人帮我去取来好不好?就在我妆奁最下面的暗格里!”
看着她这又哭又笑、情绪转换极快的样子,谢明昭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他轻唤道:“季晚。”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躬身行礼:“主子。”
“去孙家,按表小姐的吩咐,将东西取来。”
孙妙仪连忙将那不起眼的小瓷瓶和几样配套物事的形状、位置仔细跟季晚描述了一遍。
季晚领命,身影一闪便再次消失。
等待季晚回来的时间里,早有侍婢恭敬地送上温水青盐、巾栉妆奁。
孙妙仪洗漱完毕,第一次与谢明昭同桌共用早餐。
看着端坐在对面,姿仪清贵如同皎皎明月般的谢明昭,孙妙仪难得的生出些女儿家的羞赧,一顿饭吃得斯斯文文,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
等到用完饭,季晚已返回,他将一个用软布包裹好的小包裹恭敬地递到孙妙仪手中。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地收起那样东西,谢明昭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目光在那包裹上多停留了片刻。
但见孙妙仪并无主动告知的意思,他便也体贴地没有过问,只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
然而,当孙妙仪坐立不安了片刻,终于支支吾吾说出要离开府邸出去一趟之时。
谢明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也未抬,只淡淡问道:“去哪里?”
孙妙仪眼神飘忽,手指绞着衣袖:“去……去城西的商铺看看,有些账目……”
谢明昭放下茶盏,笑了笑,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巡查几处产业,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