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复述了孙妙仪问题中的原句,苍白无力,毫无新意。
孙妙仪唇角勾起一抹笑,声音不疾不徐:“刘小姐所言有理,水能穿石,确实展现了柔韧的力量。然而——”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水之所以能穿石,岂是仅仅依靠它的‘柔’?若是一味柔弱,遇到顽石便绕道而行,遇到堤坝便停滞不前,如何能成就穿石之功!”
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那些或茫然或惊愕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
“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屈身侍奉吴王夫差,可谓至柔!然而他的内心坚毅,图谋深远,此乃‘以柔为表,以刚为骨’!再看那西楚霸王项羽,刚猛绝伦,力能拔山,然而不知进退之道,最终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此乃‘刚而失柔,过刚必折’!”
“因此!”
孙妙仪的声音清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妙仪以为,刚柔之道,贵在并济,阴阳相生,方才是立身于天地大道!”
一席话毕,满堂死寂!
钱小姐等人已是目瞪口呆。
第二轮羽觞流转,停在了一位以才学闻名的贵女面前。
她定了定神,提出了“名实之辨”。
孙妙仪端起酒杯,从容应答。
此时的清谈,早已清晰地传入了男宾席中。
起初,男宾们只当是女眷在吟诗作赋,不甚在意。
但随着孙妙仪声音不断传来,谈论的话题越来越深邃,引用的典故越来越精妙,男宾席也渐渐安静下来。
“……所以说,形而上的根本是‘道’,形而下的具体是‘器’。拘泥外在而忘了仁爱,这是舍本逐末!然而若全然摒弃礼法,则人伦秩序崩塌,天下必然大乱!名教与自然,并非水火不容,实乃一体两面,如同阴阳相生相克!关键在于‘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在名教的框架内保存自然的真性情,在自然的流露中体现名教的秩序……”
屏风后,一位儒雅的中年文士捻须颔首,眼中精光闪烁,低声道:“此女见解不凡!竟能将名教与自然的关系辨析得如此透彻,实属罕见!”
“是啊!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逻辑严密,非饱学之士不能为!”
越来越多的男宾被这穿透屏风的思想锋芒所吸引,纷纷起身,悄然聚拢到屏风之后,侧耳倾听。
其中不乏学识渊博的鸿儒、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当孙妙仪驳斥了又一位贵女关于无为而治的肤浅理解,引《管子》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强调务实民生、解决温饱才是真正无为而治的根基时。
屏风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朗声发问,声音穿透屏风,加入了这场跨越性别的思想交锋:
“孙小姐高论,在下佩服。然而——”
那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冷冽的拷问意味,清晰地传遍了两边席面,“清谈玄理,纵然妙语连珠。但此等口舌争锋,于国于民,可有半分实际益处?”
此问可谓诛心至极!
直指魏晋清谈“空疏无物”、“误国误民”的千古弊病,更隐晦却尖锐地质疑她一个闺阁女子,纵有绝世辩才,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于实政无益,甚至暗讽其哗众取宠!
屏风后,男宾席中,已有不少人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脸上露出惊讶与玩味之色。
连那位捻须的老者都微微蹙眉,低语:“竟是玄之公子发问?此问……诛心啊。”
只见屏风之后,众人目光汇聚之处,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站起。
那人身着月白云纹广袖深衣,衣料是顶级的吴绫,在灯火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华,不见繁复刺绣,却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极致贵气。
腰间束着一条色泽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白玉带,悬一枚小巧古朴的青玉环佩。
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同质的白玉簪松松束起大半,几缕发丝不经意垂落肩侧,平添几分疏朗不羁的名士风流。
他并未刻意靠近屏风,只是随意地立于席间,身姿却如崖边孤松般挺拔傲然。
从女宾处看来,只能见到灯火勾勒出他清晰而优越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如峰,下颌线条流畅而美好。
虽看不清全貌,但那周身散发出的清贵气度,如同朗月当空、清风拂岗,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和呼吸。
这来自男席的质问,如同冷水泼入沸油,让女宾席瞬间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