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骤变的众人,继续从容不迫的说道。
“同为祖父血脉,同为您的孙女,祖母您是如何做到……如此泾渭分明的?”
她的声音里没有质问的激烈,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孙女身上流着的,难道不是孙家的血?我母亲谢氏一族,纵然如今不复先祖荣光,可当年也是清流砥柱,门风高洁!族中几位表兄,如今虽多在书院苦读,尚未入仕,可哪一个不是芝兰玉树,腹有诗书?谢氏子弟的才学与风骨,健康城中谁人不知?焉知他日便不能如先祖谢太傅那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重振门楣!”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提到谢氏先祖谢安,更是让孙老夫人和王夫人脸色同时一变!
谢安之名,即便在门阀林立的魏晋,也是如雷贯耳,是清流士族的标杆!
孙妙仪的目光重新落回孙老夫人脸上,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竟隐隐透出一丝属于谢氏血脉的清傲和锐气:“孙女如今尚未及笄,婚嫁之事,言之尚早,祖母便断言孙女是‘痴心妄想’?是‘没有那个命’?”
她微微停顿,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嘲讽:“祖母如此笃定孙女将来定会一败涂地,定不如妹妹前程锦绣?祖母您执掌中馈多年,难道不知这世间风云变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您今日如此轻贱于我,将我孙家嫡长女的尊严踩在脚下,将我母亲谢氏的清名肆意践踏…就不曾想过,他日若谢氏真有复起之时,若孙女真有得遇风云化龙之日,孙府……当真就没有需要用到我、用到我身后谢氏的那一天吗?”
“您就不怕……今日种下的因,来日结出的果,让您、让整个孙家,都难以下咽!”
最后几句话,孙妙仪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凤鸣,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荣寿堂中轰然炸响!
“你……!”
孙老夫人被这又字字诛心的诘问,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猛地从罗汉榻上挺直了身体,手中的紫檀佛珠被捏得咯咯作响,一张老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指着孙妙仪,三角眼里射出惊怒交加的寒光!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木讷寡言的嫡长孙女,竟敢如此顶撞她!
王夫人更是脸色剧变,她们如今看似风光,实则血缘根本不及孙妙仪高贵,她们不过是王氏旁支一族,而孙妙仪的母亲却是谢氏嫡出!
孙妙仪这番话,不仅顶撞了老夫人,更是在赤裸裸地打她王夫人的脸!
她眼中杀机毕露,厉声呵斥:“放肆!孙妙仪!你竟敢如此顶撞祖母!毫无孝道!来人啊!给我……”
“够了!”
孙老夫人却猛地一声断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
她死死地盯着孙妙仪,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惊疑、审视、震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眼前这个少女,身姿挺拔,面色苍白却眼神清亮锐利,言辞间隐隐透出的那份清傲和锋芒,竟真有几分谢氏先祖遗风!
这哪里还是那个懦弱可欺的孤女?
孙老夫人执掌孙府内宅几十年,历经风雨,眼光何其毒辣!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走了眼!
这个一直被忽视、被苛待的嫡长孙女,绝非池中之物!
她那番关于谢氏复起的话,绝非无的放矢!
谢家那几个小子,确实颇有才名……若真有那么一天……
这念头一起,孙老夫人心头猛地一凛,后背竟沁出一层冷汗。
她不能不考虑这个可能!
孙家看似风光,实则根基并不算太深。
若真把谢家得罪死了,将来若谢家复起,今日的羞辱便是孙家永远的污点和隐患!
王夫人和孙婉清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母亲!您看她这嚣张跋扈的样子!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祖母!她诅咒我们孙家!她大逆不道!”
孙老夫人却像是没听见她们的叫嚣。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对着孙妙仪道:“你……你这孩子,性子倒是比从前……伶俐了些。”
她艰难地吐出“伶俐”二字,避开了之前的刻薄评价。
“不过,顶撞长辈,终究是不对。”
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念在你……念在你大病初愈,心气不顺,这次就算了,坐下吧,准备用早膳。”
轰——!
王夫人和孙婉清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坐下?
用早膳?
祖母竟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非但没有重罚,还让她坐下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