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夜的风波过后，旧尘山谷的清晨总带着几分薄雾般的朦胧。商宫兵器库的铜锁被沈绯瑶亲手打开时，晨露还凝在檐角的铜铃上，随着门轴转动的声响，坠下一滴冰凉的水珠，恰好落在她握着轻影刀的手背上。
她指尖微微一颤，低头看向刀鞘上的流云纹。这几日金繁养伤，刻意避着她，只托人送了句“统领安好”的话，便再无音讯。沈绯瑶摩挲着刀身，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这人，总是这样口是心非，明明救她时连命都豁得出去，转头却又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冷脸。
“统领，执刃大人派人传话，说西域来的卜人已经到了迎客驿馆，让您即刻过去接应。”值守弟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绯瑶眼睛一亮。卜人，说的是林小白。
三年前，林小白以一手鬼斧神工的机关术名动江湖，被沈清寒请来改良商宫兵器，却在研究“连珠弩”时突发奇想，要去西域寻找玄铁精矿，扬言要打造出能穿透铁甲的神兵。这一去便是三年，杳无音信，没想到竟在此时回来了。
“知道了，备马。”沈绯瑶将轻影刀挂回兵器架，转身时，绯红劲装的裙摆扫过满地的兵器图纸，带起一阵墨香。
迎客驿馆的庭院里，正站着个穿着西域胡服的少年。他头戴尖顶毡帽，腰间挂着一串铜铃，手里把玩着一枚齿轮，眉眼间带着几分不羁的笑意。听见脚步声，少年回头，看到沈绯瑶，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绯瑶姐！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明艳动人！”
“林小白！”沈绯瑶快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他，“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被西域的风沙埋了呢！”
林小白哈哈一笑，摘下毡帽，露出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发梢还沾着点黄沙的痕迹：“怎么可能？我林小白是谁？别说风沙，就是明教的圣火台，我都爬上去看过了！”他说着，从背后拽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往地上一扔，“喏，给你带的礼物——西域玄铁，足足十斤，够你造十把轻影刀了！”
布包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沈绯瑶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几块乌黑发亮的玄铁，质地细密，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寒光，正是打造兵器的上等材料。
“你还真找到了！”沈绯瑶惊喜道。当年林小白离开时，她还笑他异想天开，没想到他真的把玄铁带回来了。
“那是自然！”林小白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过这玄铁难熔得很，我琢磨出了一套新的锻造法子，正好可以和你一起改良兵器。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在研究火药？正好，我在西域看到了波斯人的火器图纸，咱们可以参详参详！”
两人一见如故，聊得热火朝天。从玄铁的锻造温度，到火药的配比，再到机关暗器的改良，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完全忘了时间。直到日头升到中天，沈绯瑶才想起正事：“走，我带你去兵器库，咱们好好研究研究你的新法子。”
“好嘞！”林小白扛起布包，跟在沈绯瑶身后，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
兵器库的炉火重新燃起时，金繁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他肩上的伤还没好透，绷带隐隐透出一点血色，却还是忍不住来了。这几日他刻意避着沈绯瑶，心里却像被猫抓一样，总惦记着她的安危。听说西域来的卜人到了，他便借着巡查的由头，想来看看。
可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沈绯瑶和那个穿着胡服的少年并肩站在炉火前，少年手里拿着图纸，正低头和沈绯瑶说着什么，沈绯瑶听得认真，时不时弯起嘴角，眉眼间满是笑意。阳光透过穹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和谐。
金繁的眉头瞬间蹙紧，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认得那个少年，是三年前离开的卜人林小白。只是没想到，这人回来后，竟和沈绯瑶这般亲近。
他看着林小白伸手去指图纸上的某个地方，指尖几乎要碰到沈绯瑶的手；看着沈绯瑶拿起一块玄铁，递给林小白，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起，沈绯瑶却浑然不觉，依旧笑着说话。一股莫名的火气，突然从金繁的心底窜了上来，烧得他心口发闷。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沈绯瑶是商宫统领，和卜人讨论兵器是分内之事。可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嫉妒那个少年能站在她身边，能和她笑得那样开心，能让她放下所有防备。
“金侍卫？你怎么来了？”沈绯瑶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繁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兵器库门口。他定了定神，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属下巡查，路过此地。”
沈绯瑶看到他肩上的绷带，眼神立刻变得担忧：“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快进来坐。”她说着，就要上前扶他。
金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沈绯瑶的动作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林小白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挑了挑眉，走上前，主动伸出手：“这位就是宫门最厉害的金侍卫吧？久仰大名，我是林小白，西域归来的卜人。”
金繁瞥了他一眼，没有握手，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冷淡：“卜人客气。”
林小白也不尴尬，收回手，笑着说道：“我听绯瑶姐说，你前几日为了救她，还受了伤，真是英雄救美，令人佩服！”
这话一出，金繁的耳尖微微泛红，沈绯瑶的脸颊也热了起来。她连忙岔开话题：“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研究玄铁的锻造法子吧。”
林小白嘿嘿一笑，转身去拿图纸。沈绯瑶看向金繁，轻声道：“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林小白的法子很有意思。”
金繁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的火气消了几分，却还是摇了摇头：“属下还有公务，先行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仓促，甚至忘了自己是“巡查路过”。
沈绯瑶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总觉得，金繁今天的态度，格外冷淡。
“绯瑶姐，”林小白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这位金侍卫，好像不太喜欢我啊。”
沈绯瑶一愣：“不会吧？他只是性格冷淡而已。”
林小白挑了挑眉，指了指金繁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你看他刚才看我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我猜啊，他不是性格冷淡，是吃醋了。”
“吃醋？”沈绯瑶的脸瞬间红透，“你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林小白一本正经地说道，“男人的直觉告诉我，他肯定喜欢你。不然怎么会因为你和我说话，就摆着一张臭脸？”
沈绯瑶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砰砰直跳。她想起金繁救她时的奋不顾身，想起他为她熬药时的笨拙，想起他送她防风花灯时的别扭，难道……他真的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在她的心底疯狂蔓延。她看着手中的玄铁，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而另一边，金繁快步走回侍卫营，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很失态，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沈绯瑶和林小白站在一起，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底的那股火气。
他知道，自己这是栽了。栽在了沈绯瑶手里，栽得彻彻底底。
可他能怎么办？他是红玉侍卫，身份隐秘，使命在身。而沈绯瑶是商宫统领，是沈氏嫡系。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隔着一道天堑，永远无法跨越。
金繁苦笑一声，走到窗边，看向兵器库的方向。阳光正好，炉火正旺，他仿佛能看到沈绯瑶和林小白讨论图纸的样子。
心里的酸涩，一阵比一阵浓烈。
兵器库里，沈绯瑶和林小白已经开始了实验。林小白拿出西域带来的锻造工具，按照自己琢磨出的法子，将玄铁放进熔炉里。沈绯瑶则在一旁记录着温度的变化，时不时提出自己的建议。
“绯瑶姐，你看，这玄铁在高温下会变得柔软，但是又不会融化，正好可以锻造出更坚韧的兵器。”林小白指着熔炉里的玄铁，兴奋地说道。
沈绯瑶点了点头，眼神专注：“确实，这样锻造出来的兵器，应该能穿透铁甲。不过，我们还需要加入一些其他的材料，让它更轻便。”
“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小白一拍大腿，“我在西域看到一种‘寒铁砂’，加入玄铁里，既能增加硬度，又能减轻重量，咱们可以试试！”
两人越聊越投机，完全沉浸在了兵器的改良中。直到夕阳西下，熔炉里的玄铁终于锻造出了一小块样品，泛着乌黑的光泽，质地坚韧，却又轻盈得很。
“成功了！”林小白欢呼一声，举起样品，“绯瑶姐，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兵器材料！”
沈绯瑶看着那块样品，眼中满是欣喜。有了这种材料，商宫的兵器将会更上一层楼，对付无锋的残余势力，也多了几分把握。
“太好了！”沈绯瑶笑着说道，“今晚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好啊好啊！”林小白欣然应允，“我还想尝尝宫门的桂花糕呢！”
沈绯瑶笑着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金繁。她记得，金繁也喜欢吃桂花糕。
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中暗暗决定，晚宴一定要请金繁来。她想问问他，今天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匆忙，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在吃醋。
夜色渐浓，商宫的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沈绯瑶让人备好了酒菜，还特意让人去侍卫营请金繁。可去的人却回来说，金侍卫说公务繁忙，不来了。
沈绯瑶的心里，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林小白看出了她的失落，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他不来是他的损失。咱们吃咱们的，不醉不归！”
沈绯瑶勉强笑了笑，举起酒杯：“好，不醉不归！”
晚宴上，林小白讲了很多西域的趣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沈绯瑶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看向门口，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直到宴席结束，金繁都没有来。
沈绯瑶送走林小白，独自走在回房的路上。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拉长了她的影子。她摸了摸腰间的轻影刀，心中满是委屈和不解。
金繁，你到底在想什么？
侍卫营的房间里，金繁正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繁”字，是他师傅留下的。他看着窗外的月光，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在兵器库看到的画面。
他知道，自己不该吃醋，不该任性。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拿起桌上的桂花糕，这是他特意让厨房做的。他本想送去给沈绯瑶，却又不敢。
他叹了口气，将桂花糕放回桌上。月光下，那盘桂花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却无人品尝。
旧尘山谷的夜，渐渐静了下来。兵器库的炉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余温。沈绯瑶和金繁，隔着遥遥的距离，各自心事重重。
一场醋意，悄然掀起了两人心中的波澜。而这份波澜，注定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