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尘山谷的冬日,总是裹着一层清冽的雪意。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宫墙、竹篱、飞檐都裹成了琼玉模样,晨起推开窗,便能闻到雪后空气里的冷香,混着厨房飘来的梅香饼气息,暖得人心头发颤。
云衔霜披着一件雪狼皮裘披风,站在执刃寝宫的回廊下,看着庭院里两个追着雪球跑的小小身影,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大的那个男孩叫沈念安,眉眼像极了沈清寒,一身玄色小劲装,跑得虎虎生风,手里攥着的雪球捏得紧实,时不时转身朝身后的妹妹做个鬼脸。小的女孩叫沈念霜,粉雕玉琢的模样,继承了云衔霜的眉眼,穿着一身鹅黄的小袄,跑得跌跌撞撞,嘴里还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等等我!不许欺负我!”
廊下的暖炉烧得正旺,铜壶里的梅花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沈清寒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走过来,轻轻将披风的领口给云衔霜拢紧,低声道:“外面风大,别站太久,仔细冻着。”
云衔霜回头看他,眼里盛着满当当的笑意。沈清寒的鬓角添了几缕银丝,是这些年打理宫门事务累出来的,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而温柔,看向她的时候,总能漾出化不开的暖意。她伸手接过茶水,指尖蹭过他的掌心,轻声道:“你看他们俩,像不像当年我们在归墟岛并肩作战的样子?”
沈清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沈念安故意放慢脚步,等妹妹追上来,却又突然将雪球轻轻砸在她的小袄上,惹得沈念霜咯咯直笑。他失笑摇头:“你这是什么比喻?他们这是胡闹,我们当年可是在拼命。”
“拼命也值得。”云衔霜呷了一口梅花茶,目光悠远,“若不是当年那场仗,哪来今日的岁岁长安。”
这话倒是不假。自归墟岛一战血鉴被彻底镇压,双鉴之力化为守护江湖的屏障,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这十年里,宫门的“双鉴守护阁”运转得井井有条,四宫轮流值守,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武学馆”招收了上千名江湖弟子,传授克制异化之力的武学,如今这些弟子遍布天下,成了守护一方安宁的中坚力量;而当年立下的“宫门盟誓碑”,更是成了江湖和平的象征,每年都有无数门派前来祭拜,盟誓的声音,岁岁不绝。
沈砚之如今已是宫门的大长老,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每日领着弟子们打理宫门事务,将内外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沈玄徵则成了武学馆的馆主,整日泡在药庐和武场之间,一边研究新的解毒药方,一边教导弟子们习武,忙得脚不沾地。沈绯瑶则掌管着商宫的贸易,将宫门的兵器、药材远销各地,不仅让宫门的财力愈发雄厚,更让江湖各派的联系愈发紧密。
日子就这般不疾不徐地过着,像后山祠堂里的羲和火鉴,永远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照亮着这片烟火人间。
“爹爹!娘亲!”庭院里的沈念安举着一个大大的雪球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你们看!我堆了个雪兔子!”
沈念霜也跟在后面跑过来,小手里攥着一枝刚从梅树上折下来的红梅,献宝似的递给云衔霜:“娘亲,给你。梅花好看,像娘亲一样。”
云衔霜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蹲下身接过红梅,轻轻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们念念的嘴真甜。”
沈清寒则伸手揉了揉沈念安的头,笑着道:“雪兔子堆在哪里了?带爹爹去看看。”
“在那边!”沈念安拉着沈清寒的手,蹦蹦跳跳地朝着庭院的角落跑去。沈念霜也不甘示弱,拉着云衔霜的裙摆,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庭院的角落里,果然堆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兔子,长耳朵耷拉着,眼睛是用两颗黑枣嵌的,鼻子是一截红红的小树枝,看起来憨态可掬。沈念安指着雪兔子,一脸得意:“爹爹,我厉害吧!妹妹说这兔子像你!”
沈清寒挑眉:“像我?哪里像?”
“耳朵像!”沈念霜脆生生地接话,“爹爹的耳朵有时候也会耷拉着,像兔子一样!”
云衔霜忍不住笑出声。沈清寒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你这小丫头,就会打趣爹爹。”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功夫,厨房的嬷嬷端着刚出锅的梅香饼走了过来,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沈念安和沈念霜闻到香味,立刻丢下雪兔子,朝着嬷嬷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喊着:“我要吃梅香饼!我要吃两个!”
云衔霜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眼里满是宠溺。沈清寒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轻声道:“晚上宫里要设宴,四宫的长老们都要来,还有江南慕容家的使者,说是带来了新酿的桂花酒。”
“我知道。”云衔霜点头,“我已经让侍女们把前厅收拾好了,还备了孩子们爱吃的点心。对了,慕容家的使者还说,要送我们一幅《江南春意图》,说是慕容家主亲手画的。”
沈清寒失笑:“慕容家主倒是有心了。当年他捧着《风羽合璧录》求助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岁月不饶人啊。”云衔霜感慨道,“十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足够让一个动荡的江湖变得安宁,足够让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变成相守一生的家人,足够让两个懵懂的孩子,长成追着雪球跑的小小少年。
夜幕降临的时候,执刃寝宫的前厅已经张灯结彩。红灯笼挂满了廊檐,暖炉烧得旺旺的,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醇香的美酒。四宫的长老们都来了,沈砚之、沈玄徵、沈绯瑶坐在主位旁,脸上都带着笑意。江南慕容家的使者也来了,捧着一卷精致的画轴,恭敬地站在一旁。
沈念安和沈念霜穿着崭新的衣裳,像两只快乐的小蝴蝶,在宾客之间穿梭,时不时跑到沈砚之身边,缠着他讲当年打异化者的故事。沈砚之乐得合不拢嘴,捋着胡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惹得孩子们阵阵惊呼。
宴席开始后,沈清寒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满座宾客,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今日设宴,一是为了感谢诸位这十年来对宫门的鼎力相助,二是为了庆贺这人间太平,岁岁长安。我沈清寒,敬大家一杯!”
“执刃大人客气了!”
“这太平盛世,是我们共同守护的!”
“干杯!”
宾客们纷纷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喉,暖融融的,带着桂花的醇香,更带着岁月静好的滋味。
慕容家的使者上前一步,捧着画轴,恭敬地说道:“执刃大人,夫人,这是我家主上亲手绘制的《江南春意图》,赠与二位,愿宫门与江南世家的情谊,如江南春水,源远流长。”
沈清寒接过画轴,递给身边的侍女,笑着道:“替我多谢慕容家主。改日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向他致谢。”
使者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宴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沈玄徵兴致勃勃地讲着武学馆里的趣事,说有个弟子天赋异禀,短短三年就将花雪月九式练得炉火纯青;沈绯瑶则说着商宫的贸易情况,说西域的明教最近派人来,想要与宫门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沈砚之则捋着胡子,说着后山祠堂的羲和火鉴,说最近火鉴的光芒愈发温润,想来是江湖的和平之气滋养的。
云衔霜坐在沈清寒的身边,听着众人的谈笑,看着眼前的灯火通明,心中充满了安宁。她转头看向沈清寒,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藏在了这一眼的温柔里。
宴席散后,宾客们都告辞离去。沈清寒和云衔霜带着两个孩子,漫步在后山的雪地里。月光皎洁,洒在雪地上,如同铺了一层银霜。后山的梅花开得正盛,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沈念安和沈念霜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沈念安靠在沈清寒的怀里,沈念霜靠在云衔霜的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呼吸均匀。
“他们睡着了。”云衔霜轻声道,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女儿。
沈清寒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祠堂上。祠堂的方向,隐隐有一道金绿相间的光柱,那是双鉴之力的光芒,在夜色中,如同守护这片土地的星辰。
“你说,十年后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云衔霜轻声问道。
沈清寒低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十年后的今天,念安应该已经长成翩翩少年,开始学习执掌宫门的事务了;念霜应该出落得亭亭玉立,会跟着你学习风宫的武学;而我们,应该会更老一些,或许会搬到后山的竹屋里,种些梅花,养些鸽子,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听起来真好。”云衔霜靠在他的肩上,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月光温柔,梅香浮动,雪地里的脚印,一对大的,两对小的,朝着竹屋的方向,缓缓延伸。
远处的盟誓碑上,鎏金的大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碑旁的杜鹃花丛,虽然被大雪覆盖,却依旧藏着来年春天的生机。
而极东海域的归墟岛深海之下,那道微弱的血色光芒,早已彻底消散,再也没有了复苏的可能。
这人间,终究是太平了。
烟火人间,岁岁长安。
这是沈清寒和云衔霜的故事,也是属于江湖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战,没有跌宕起伏的阴谋,只有柴米油盐的温暖,和相守一生的安宁。
就像后山的梅花,年年岁岁,总会在雪地里,开出最动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