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宁静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是他汶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存储姓名、但格式特殊的号码。
他汶正在给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浇水——那是巴差前几天网购回来的,说是要给家里添点生气。他放下水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喂。”他接通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冷淡。
巴差原本窝在沙发里,拿着平板在研究多拼拼,闻声也抬起头,好奇地看向他汶。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点威严感的中年男声,说的是泰语:“他汶,是我,颂萨。”
“将军。”他汶的称呼证实了巴差的猜测。是那位帮他们解决了体育局麻烦的颂萨将军。
“明天晚上有空吗?”颂萨将军开门见山,语气不像商量,更像是一种通知,“我家里有个小聚会,请了几个朋友,都是政府部门的。你带巴差一起来吃个便饭。”
他汶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沙发上的巴差,后者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琉璃眸,茫然又带着点好奇地看着他。
“只是吃饭?”他汶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颂萨将军低沉的笑声:“怎么?怕我卖了你们?放心,就是普通的家宴。你们现在名气不小,又是泰拳的好苗子,我那些朋友也想认识认识。年轻人,多结交些人脉没坏处。”
他汶又沉默了几秒,才应道:“好。”
“地址我让秘书发你。明晚七点,别迟到。”颂萨将军说完,便干脆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汶走到沙发前坐下。巴差立刻凑过来,问道:“哥,是颂萨将军?他找我们有事?”
“嗯。”他汶点点头,“明天晚上,去他家吃饭。”
“吃饭?”巴差更困惑了。他们和颂萨将军虽然有过那次会面,解决了麻烦,也隐约达成了某种“互惠”的默契,但远谈不上熟络,怎么突然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为什么?”
他汶看着巴差茫然不解的脸,知道有些事需要跟他解释清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他那惯常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之前达纳蓬搞鬼,体育局找麻烦,我找过他。”
巴差点点头,这个他知道。
“他帮了忙,但不是白帮。”他汶继续道,“他看中的,是我们‘国王杯’冠军的身份,还有……我们代表的那种‘纯粹的泰拳’。”
巴差隐约明白了。将军将他们视为某种象征,一种可以展示的“招牌”。
“明天的饭局,”他汶的声音沉了沉,“他请了政府的人。我们过去,算是……表演。”
“表演?”巴差愣住了。不是吃饭吗?怎么又成了表演?
“嗯。”他汶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展示实力,结交人脉,或者……满足某些人的好奇心。”他说得很直白,甚至带着点冷意。“拳手,在有些人眼里,和供人欣赏的斗犬、展示力量的工具,没有本质区别。”
巴差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他明白了。这顿饭,恐怕不是叙旧那么简单。他们需要穿着得体,举止得当,在那些或许根本不懂泰拳、只是将他们视为新奇“玩意儿”的官员面前,扮演好“冠军”和“希望”的角色。
“哥……”巴差的声音有些低,“我们一定要去吗?”
他汶看着巴差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不安,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他的掌心粗糙温热,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去。”他汶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拿了冠军,站到了这个位置,有些场面,避不开。”
他顿了顿,看着巴差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坚定:“而且,将军目前是我们需要的保护。应付这种场合,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巴差看着他汶深邃而平静的眼神,心里的那点不安渐渐被抚平。是啊,从他汶决定去求助将军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踏上了一条更复杂的路。荣耀的背后,不仅仅是汗水和鲜血,还有这些不得不面对的应酬和……表演。
“我明白了,哥。”巴差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既然避不开,那就去面对。反正,有他汶在身边。
他汶看着巴差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他的巴差,虽然柔软,但从来不缺乏勇气和韧性。
“明天穿正式点。”他汶叮嘱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紧张,有我。”
巴差用力“嗯”了一声,反手握紧了他汶的手。只要有他在,再难应付的场面,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第二天傍晚,两人换上了相对正式的服装。他汶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一颗,少了几分肃穆,多了些随性的不羁,却也完美勾勒出他精悍挺拔的身形。巴差则是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显得清爽又俊秀,只是眉宇间还带着点初涉这种场合的拘谨。
颂萨将军的宅邸位于曼谷一处幽静的高档社区,独门独院,带着明显的军旅风格的简洁和威严。秘书早已在门口等候,将他们引入宅内。
宴会厅不算特别奢华,但宽敞明亮,布置得庄重得体。已经来了七八位客人,大多是中年男性,穿着正式的泰式礼服或西装,正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气氛融洽中带着一丝官场特有的疏离感。
颂萨将军本人穿着传统的泰式礼服,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拍了拍他汶的肩膀,又对巴差温和地笑了笑:“来了就好。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新晋的‘国王杯’冠军,‘死神’他汶和‘蛇鹫’巴差!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他汶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巴差则努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手心却微微有些出汗。
介绍完毕,晚宴开始。菜肴很精致,气氛也算得上和谐。几位官员似乎对泰拳颇感兴趣,问了些关于训练、比赛的问题,他汶言简意赅地回答,巴差在一旁偶尔补充。颂萨将军则不时穿插几句,将话题引向泰拳的传承、民族精神等更宏大的层面,显然是在为他看中的这面“旗帜”造势。
酒过三巡,气氛更热络了些。一位看起来职位不低的官员,带着几分酒意和好奇,笑着提议:“光说多没意思,早就听说‘死神’的肘击天下无双,‘蛇鹫’的腿法灵动如风。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在这里欣赏一下两位冠军的英姿?当然,只是简单的演示,助助兴嘛!”
此言一出,桌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附和的轻笑。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汶和巴差身上,那目光里,好奇和期待之下,隐藏着一丝将人“物化”的玩味。
巴差的心猛地一紧,看向他汶。他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像结了一层薄冰。
颂萨将军也看向他汶,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力。
他汶放下手中的酒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冷静的声响。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看那位提议的官员,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巴差脸上,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