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馆小院还沉浸在胜利归来的喜悦与温馨之中,萍姨捧着那套华美的泰丝礼服,眼泪还未完全擦干,门口便再次传来了那阵熟悉而令人不适的、低沉的引擎轰鸣声。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稳,车门打开,达纳蓬率先迈出。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刻意的随和,但那份骨子里的矜贵与压迫感依旧挥之不去。跟在他身后的,是依旧打扮得青春靓丽的琳拉,她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装饰精美的水果花篮,脸上带着混合着兴奋和一丝怯怯的表情。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赶上庆祝了?”达纳蓬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目光在院内扫过,掠过萍姨手中的礼服盒时,微微停顿,随即落在身上明显带着伤、却气息交融的他汶和巴差身上,“恭喜二位,昨晚的比赛非常精彩。以一敌二,完胜‘山鹰’‘猎豹’,如今二位在曼谷拳坛的名声,可是如日中天了。”
他的祝贺听起来无可挑剔,但那眼神深处的探究和算计,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适。
他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将巴差往自己身后又挡了挡,眼神冰冷地直视达纳蓬,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全然的排斥。
巴差微微蹙眉,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微微颔首:“谢谢达纳蓬先生。”
琳拉赶紧上前,将那个巨大的水果花篮递过来,声音清脆:“恭喜你们赢了比赛!真是太厉害了!我哥哥说一定要亲自来祝贺你们!”她的目光主要还是落在威罗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崇拜和羞涩。
塔纳贡一看到琳拉,立刻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公鸡,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抢在威罗之前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花篮,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里面的水果晃出来。他脸上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茶艺瞬间上线:
“哎呀!琳拉姐姐你们太客气了!来就来嘛,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水果一看就很贵吧?我们这种粗人,平时都只吃得起路边摊的香蕉和木瓜呢!”他一边说,一边故意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花篮里那些进口的、包装精致的奇异果、车厘子,“不过琳拉姐姐你眼光真好,这花篮搭配得真漂亮,跟你人一样,又精致又……嗯……好看!”
他刻意把“精致”和“好看”说得意味深长,暗示她与这拳馆环境的格格不入。
琳拉被他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弄得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小声辩解:“没、没有很贵重……就是一点心意……”
威罗看着塔纳贡这明显针对琳拉的行为,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呵斥:“塔纳贡!注意礼貌!”
塔纳贡委屈地瘪瘪嘴,抱着花篮,蹭到威罗身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听到的声音“小声”抱怨:“我说的是实话嘛……威罗哥哥你不是也说过,最喜欢妈妈做的打抛饭和路边摊的芒果糯米饭吗?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哪有家里的饭菜香……”
达纳蓬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塔纳贡的表演和威罗的尴尬,他的注意力始终大部分放在巴差身上。他绕过对他怒目而视的他汶(保持着安全距离),对巴差温和地说道:“巴差,你昨晚那记转身后摆腿,时机、角度、力量都堪称完美。尤其是面对‘猎豹’那种速度型选手,能如此冷静地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这份战斗智慧,实在令人惊叹。”
他的赞美具体而微,显得格外真诚,与他汶那全然的冰冷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巴差礼貌地笑了笑:“您过奖了,是团队配合的结果。”
“不必过谦。”达纳蓬微微一笑,话锋却悄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过,恕我直言,以你的天赋和条件,留在这种地方……是否有些屈才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简陋的小院,以及旁边脸色阴沉的普拉维特和他汶。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普拉维特的脸色黑得像锅底,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气。他汶的眼神更是瞬间变得无比骇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达纳蓬撕碎!他甚至往前踏了一步,却被巴差紧紧拉住了手臂。
“达纳蓬先生,”巴差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冷意,“这里是我的家。我的老师,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不觉得有任何屈才。”
他的回答清晰而坚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达纳蓬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更加浓厚的兴趣。他像是没有感受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从容地换了个话题:
“是我失言了。只是惜才之心,希望巴差你能有更广阔的舞台而已。”他看向普拉维特,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普拉维特老师,您教导有方。不知您和弟子们,对参加年底的‘国王杯’全泰泰拳锦标赛是否有兴趣?我在组委会有些朋友,或许可以帮上忙。”
“国王杯”!那是泰国本土最高级别、最具影响力的泰拳赛事之一,是所有泰拳手梦寐以求的荣誉殿堂!
威罗和塔纳贡的眼神都亮了一下,连普拉维特都微微动容。
但他汶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注意力只在达纳蓬对巴差那持续不断的关注上。这个男人,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用各种方式,不断地试探、觊觎着他的珍宝。
“不劳费心。”他汶硬邦邦地打断,声音冰冷刺骨,“我们自己会打上去。”
达纳蓬终于将目光正式转向他汶,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刃碰撞,溅起无形的火花。
“有志气。”达纳蓬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不再多言,对琳拉示意了一下,“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再次祝贺。”
琳拉有些不舍地看了威罗一眼,还是乖乖地跟着哥哥走向车门。
塔纳贡抱着那个巨大的水果花篮,看着达纳蓬兄妹上车离开,直到车子消失在巷口,他才像是打赢了一场仗般,长长舒了口气,但随即又垮下脸,看着怀里这个“战利品”,嘟囔道:“这东西怎么办?看着就碍眼!”
威罗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花篮:“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别浪费了。拿去分给邻居们吧。”
塔纳贡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萍姨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对普拉维特低声道:“这孩子……心思太重了。”
普拉维特哼了一声,看着达纳蓬离开的方向,眼神凝重:“那小子,没安好心。以后都警醒着点!”
他汶依旧紧紧拉着巴差的手,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小院每一个角落,仿佛达纳蓬留下的无形威胁依旧潜伏在空气中。他低头,对巴差沉声道:“离他远点。”
巴差回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我知道,哥哥。”
达纳蓬的这次“祝贺”,如同一次精心包装的糖衣炮弹,表面的甜腻之下,是更加赤裸的招揽和离间,以及对他汶和巴差之间关系的更深层次试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显然才刚刚开始。而小院里的每个人,都已被卷入这逐渐汹涌的暗流之中。
达纳蓬兄妹的车尾灯刚消失在巷口,塔纳贡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威罗身边,刚才面对琳拉时的“茶艺”和精明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充满求知欲(且有点缺心眼)的小金毛。
“威罗哥哥,”他扯了扯威罗的衣角,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是好奇,“那个‘国王杯’……是什么东西啊?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威罗正看着怀里那个碍眼的水果花篮发愁,听到塔纳贡这个问题,他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关爱智障”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塔纳贡一番,仿佛在确认自家师弟是不是在擂台上被打坏了脑子。
“……”威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吐槽的欲望,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解释道,“塔纳贡,你……平时除了训练和……琢磨些乱七八糟的,能不能也稍微关心一下拳坛的基本常识?”
塔纳贡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我有关心啊!我知道他汶哥哥和巴差哥哥很厉害!还有威罗哥哥你也很厉害!”
威罗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认命地开始科普:“‘国王杯’全泰泰拳锦标赛,是泰国国内级别最高、历史最悠久、也最受尊敬的泰拳赛事!明白吗?最高级别!相当于……相当于泰拳界的‘高考’!不,比高考还难!是所有泰拳手挤破头都想登上的终极擂台!拿到‘国王杯’的冠军,就意味着你是全泰国公认的、这个级别最强的拳手之一!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他每说一句,塔纳贡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听到最后,嘴巴都张成了“o”型。
“全、全泰国最强?!我的天!”塔纳贡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扭头看向一旁依旧冷着脸的他汶和正在安抚他的巴差,又看了看旁边虽然板着脸但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向往的普拉维特(爸爸),意识到了这个名词的分量。
“所以……”塔纳贡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带着颤音,“达纳蓬那个坏家伙……是在邀请哥哥们去参加那个……那个‘国王杯’?!”
威罗点了点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他不怀好意,但‘国王杯’本身,确实是每一个泰拳手的梦想。”他看向他汶和巴差,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期待,“以他汶和巴差现在的实力和名气,确实已经具备了挑战‘国王杯’的资格。”
塔纳贡愣在原地,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信息。原来哥哥们,已经站到了那样高的地方了吗?那自己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略显单薄的身板,一种混合着崇拜、向往和淡淡失落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