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如果忽略塔纳贡每日必演的“哭闹—被安抚—黏巴差—被他汶瞪—委委屈屈训练”循环剧的话)的日子被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嚣打破。
这天下午,小院的门被人不客气地“哐当”一声推开,几个穿着花哨衬衫、流里流气的青年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壮、眼神倨傲的拳手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黄毛青年嘴里叼着牙签,吊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廊下躺椅上正打着盹的普拉维特身上。
“喂!老家伙!听说你这儿是教泰拳的?我们大哥想来见识见识,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黄毛语气嚣张,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普拉维特脸上。
普拉维特的“引擎声”顿了顿,他慢悠悠地睁开一条眼缝,瞥了来人一眼,又懒洋洋地闭上,翻了个身,嘟囔道:“哪儿来的苍蝇,嗡嗡吵……威罗,赶出去。”
然而,威罗并不在。他为了筹集家用和几人的训练经费,几天前就应约前往南部参加那个奖金丰厚的码头拳赛了。
他汶停下了对沙袋的击打,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地射向那群不速之客。巴差也停止了练习,下意识地靠近他汶,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塔纳贡更是吓得“嗖”一下躲到了巴差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和一头乱蓬蓬的金毛。
黄毛见无人应答,更加得意,指着那个高壮拳手:“看见没?这是我们码头区新晋的‘奔牛’!连胜五场了!今天就是来踢馆的!怎么,你们这儿没人了?让个老不死的和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充门面?”
那绰号“奔牛”的拳手配合地鼓起肌肉,示威般地挥了挥拳头,带起一阵风声。
普拉维特终于被吵得没法睡了,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瓮声瓮气地问:“踢馆?规矩懂吗?”
“什么狗屁规矩!打赢了就是规矩!”黄毛叫嚣道。
普拉维特叹了口气,像是惋惜自己的清梦被搅。他目光在院子里扫过,掠过紧绷着脸、眼神凶狠的他汶,又看了看虽然紧张但依旧站得笔直的巴差,最后,视线落回他汶身上。
“他汶,”普拉维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去。别打死了,麻烦。”
他汶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迈步就要上前。
“等等。”一个略显清冷,但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质地精良的白色亚麻衬衫、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英俊,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一头浓密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是罕见的浅褐色,此刻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扫视着院子里的众人。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贫民窟格格不入的矜贵与压迫感,像一头偶然闯入鬣狗领地的年轻雄狮。
是达纳蓬。曼谷新兴的富商之子,以其敏锐的商业头脑和……对泰拳的浓厚兴趣(以及挥金如土的赞助)而小有名气。他今天本是偶然路过,却被这里的吵闹吸引了注意。
黄毛显然认出了达纳蓬,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结结巴巴地开口:“达、达纳蓬少爷……”
达纳蓬没理会他,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普拉维特身上:“普拉维特老师,久仰了。”他的语气还算客气,但那股子天生的优越感挥之不去。
普拉维特只是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达纳蓬也不在意,他的视线转而投向场中,在那群混混、他汶和巴差身上流转,最后定格在巴差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瞬。那个孩子……过于漂亮了,像一件精心烧制的白瓷,在这杂乱的环境里,有种脆弱的易碎感,却又奇异地挺直着脊梁。
“踢馆嘛,总要有点彩头才有趣。”达纳蓬慢条斯理地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鳄鱼皮钱包,随意抽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放在旁边的石磨上,“这点钱,就当是给胜者的奖励。也让我看看,能被‘大象’普拉维特收入门下的,有几分本事。”
他的举动无疑给这场冲突加上了更重的筹码,也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即将开始的比试上。
普拉维特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这种被金钱搅局的氛围,但也没说什么。
他汶眼神更冷,他对钱没兴趣,但厌恶被人当猴看,尤其是那个像狮子一样傲慢的男人。
“奔牛”看到那叠钞票,眼睛都红了,低吼一声,迫不及待地跳进了院子中央划出的简易场地。
他汶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与“奔牛”相对而立。两人体型差距明显,“奔牛”比他高了半个头,浑身肌肉虬结,充满了力量感。
“开始。”普拉维特懒洋洋地宣布。
“奔牛”仗着身强力壮,一上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猛攻,拳头像重锤一样砸向他汶。他汶并不硬接,他利用自己更加灵活的步伐,不断闪避、格挡,像一条游鱼,在狂暴的浪潮中寻找缝隙。
达纳蓬倚着门框,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得出,那个叫“奔牛”的空有蛮力,技巧粗糙。而那个冷着脸的小子……有点意思。步伐沉稳,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少年,每一次格挡和闪避都恰到好处,像是在积蓄力量。
果然,在“奔牛”一轮猛攻力气稍竭的瞬间,他汶动了!他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贴近!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砸向“奔牛”的肋骨!
“砰!”一声闷响。
“奔牛”痛哼一声,动作一滞。他汶毫不留情,另一只手的肘击紧随而至,目标是下颌!
“奔牛”仓促后仰躲避,重心已然不稳。他汶抓住机会,一记迅猛的低扫踢,狠狠踢在他的支撑腿小腿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可能是骨裂,也可能是关节错位)。
“奔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抱着小腿痛苦地翻滚起来。
战斗结束得快得惊人。
他汶站在倒地哀嚎的对手面前,呼吸甚至没有太大的紊乱,只是冷漠地擦了擦手肘上沾到的汗渍,眼神依旧冰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黄毛等人吓得面如土色,赶紧上前扶起“奔牛”,连滚带爬地跑了,连石磨上的钱都没敢拿。
达纳蓬抚掌轻笑,眼中欣赏之色更浓:“漂亮!狠辣,精准,不愧是‘大象’的弟子。”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他汶身上,这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他汶连眼皮都没抬,直接转身走向巴差,用行动表达了无视。
达纳蓬挑了挑眉,并未动怒,反而觉得更有趣了。这头小狼崽,野性难驯。
普拉维特打了个哈欠,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聊的插曲。他指了指石磨上的钱:“威罗不在,家里没茶叶了。巴差,塔纳贡,去,用这钱买点好茶叶回来,给……这位先生泡杯茶。”
他显然还记得达纳蓬刚才的“赞助”,虽然方式让人不太舒服,但规矩不能废。
巴差乖巧地应了一声:“是,老师。”他拉起还躲在身后、惊魂未定的塔纳贡,小声安抚了几句,然后两人拿起那叠钱,小跑着出了院子。
达纳蓬看着巴差离开的背影,那纤细挺拔的身姿和惊鸿一瞥的精致侧脸,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清晰的印象。像蛇鹫,一种美丽而凛冽的鸟类。他漫不经心地想。
不一会儿,巴差和塔纳贡回来了。塔纳贡手里捧着新买的茶叶罐,亦步亦趋地跟着巴差。巴差则熟练地生火、烧水、烫杯、泡茶。他的动作并不十分优雅,却带着一种认真的专注,白皙的手指与深色的茶具形成对比,格外好看。
茶水沏好,巴差双手捧着一杯清茶,走到达纳蓬面前,微微躬身,声音清亮柔和:“先生,请用茶。”
达纳蓬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巴差微凉的指尖。他低头看着巴差近在咫尺的脸,阳光下,少年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皮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一种混合着欣赏与某种隐秘占有欲的情绪,在达纳蓬心底悄然滋生。他见过太多美人,但这样纯净又带着韧劲的,还是第一个。
“你叫巴差?”达纳蓬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是的,先生。”巴差礼貌地回答,然后便退后一步,站回了他汶身边。
他汶从头到尾都紧盯着这边,当达纳蓬的目光流连在巴差脸上时,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巴差时,他汶的眼神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一把将巴差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不算宽阔但已足够坚定的身躯,完全挡住了达纳蓬的视线。
达纳蓬看着他汶这副护食般的姿态,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他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赞道:“茶不错。”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他汶的肩膀,试图寻找后面那个身影。
他汶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达纳蓬,而是面对着巴差。在巴差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他伸出双手,有些粗暴地捧住了巴差的脸颊,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巴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眨了眨大眼睛:“哥哥?”
他汶俯下身,额头几乎要抵上巴差的额头,灼热的气息喷在巴差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一字一顿地重申那古老的、刻入他骨血里的规矩:
“听着,巴差。不准对陌生人笑,不准靠那么近,不准让他碰你!”他的手指用力,几乎在巴差白皙的脸颊上按出红痕,“记住,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准看!谁都不准碰!听到没有?!”
这霸道的宣言,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一种在感受到潜在威胁后,急于确认所有权的本能反应。
巴差看着他汶眼中翻涌的暗沉火焰,那里面的偏执和占有欲如此熟悉,又如此强烈。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害怕,反而在最初的错愕后,缓缓地、清晰地回答:“听到了,哥哥。”他的声音依旧软糯,却带着全然的顺从和安抚,“巴差是哥哥的,只是哥哥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汶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些,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只是将巴差更紧地搂进怀里,像是要用自己的气息将他彻底覆盖、包裹,隔绝掉外界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达纳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优雅地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有趣,实在有趣。这对师兄弟之间的关系,看来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那个叫巴差的少年,就像一颗蒙尘的明珠,而那个叫他汶的小狼崽,则是死死守护着宝藏的恶龙。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衬衫袖口,对普拉维特微微颔首:“茶喝完了,多谢款待。普拉维特老师,您这里……果然藏龙卧虎。”他的目光最后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巴差那被紧紧搂住、只露出一小片白皙后颈的背影,然后转身,优雅从容地离开了小院。
直到达纳蓬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汶才缓缓松开了巴差,但一只手仍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巴差看着他汶依旧难看的脸色,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声说:“哥哥,你别生气,巴差以后不理他就是了。”
他汶“嗯”了一声,脸色稍霁,但眼底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他感到了威胁,一种来自那个像狮子一样傲慢、强大的男人的威胁。这让他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安。
普拉维特不知何时又躺回了椅子上,眼睛闭着,仿佛又睡着了,但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无声的叹息,又像是……看戏的兴味。
塔纳贡全程懵懂地看着,一会儿看看离开的陌生叔叔,一会儿看看紧紧拉着手的两个哥哥,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但他直觉地感到,他汶哥哥现在心情很不好,于是乖乖地闭上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小院重归“平静”,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达纳蓬这只年轻雄狮的偶然闯入,不仅留下了一叠钞票和一杯茶,更在不经意间,投下了一道充满欲望和争夺的阴影。他汶那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而巴差,这枚被精心守护的明珠,似乎也即将迎来他无法回避的、被觊觎的命运。
未来的路,在看似轻松的日常下,暗流开始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