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远的手指扣住了那张名帖的一角,指腹能感觉到纸张粗糙的纹理。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那个灰袍老者,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风箱般沉重。
梁老祖那句“只要上品灵石”的话,像是一把重锤,砸碎了九成人的妄想,也把剩下的那一成逼到了悬崖边。
他没有立刻把名帖递上去。
这是一种本能的迟疑。
袖子里那三枚上品灵石,加上从王家手里抠出来的老本,几乎是现在这个“周伯庸”身份乃至背后张家能调动的极限流动资金。
这不仅仅是钱,这是他和青禅未来十年的修行资粮,是张家应对危机的保命符。
一旦递出去,就是把身家性命压在了赌桌上。
如果梁老祖黑吃黑?
如果被人盯上出了坊市就截杀?
张玄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四周。
那个刚才还在吞口水的散修此刻正绝望地把头磕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左侧浣水宗的那位阴鸷修士正低声与同伴耳语,眼神像钩子一样在几个疑似有财力的修士身上乱刮。
右边洪山宗的壮汉则一脸横肉乱颤,似乎在盘算着直接动手的胜算。
没有人动。
谁都不想当出头鸟,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露财。
“怎么?偌大一个黑山,连这点魄力都没有?”梁老祖在上头冷笑,那笑声像砂纸磨过铁锈,刺耳得很。
他把玩着手里的木盒,作势要收回袖中,“既然没人出得起价,那这丹药,老夫就留给自家晚辈了。”
就是现在。
张玄远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再等下去,这局就真散了,到时候私下交易风险更大。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一声尖锐的刺啦声,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如同惊雷。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错愕,有嘲讽,更多的是一种饿狼看到鲜肉的贪婪。
张玄远面无表情,既没有拱手行礼,也没有大声喧哗。
他只是隔着攒动的人头,扬起手,两根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名帖,手腕轻轻一抖。
一道微弱的灵力裹挟着名帖,平平稳稳地飞向高台。
“晚辈周伯庸,以此物求丹。”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但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指尖却在微微颤抖,掌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他在拿命在赌,赌梁老祖还需要这百宝阁的名声,赌黑山坊市还需要维持这最后的秩序。
梁老祖浑浊的老眼微眯,抬手接住名帖。
那一瞬间,大厅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老者漫不经心地掀开名帖的一角。
起初,他的表情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淡漠,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的挣扎。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原本佝偻的脊背竟瞬间挺直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台下的张玄远。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筑基后期的威压,像一座大山般压了过来。
张玄远只觉得胸口一闷,气血翻涌,但他硬是咬着牙,膝盖连弯都没弯一下,直视着那双苍老的眼睛。
他在赌梁老祖看懂了名帖下的那行小字——不仅仅是灵石,还有一卷残缺的古法心得。
那是他在前世记忆里搜刮出来的,对于卡在瓶颈不得寸进的老修士来说,比灵石更诱人。
良久。
梁老祖缓缓合上名帖,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那个动作很轻,却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诸位。”梁老祖终于开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这第一枚筑基丹,归这位周道友了。”
大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凭什么?!他那名帖里写了什么?”浣水宗的那个阴鸷修士拍案而起,脸色铁青,“我们也带了重宝,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定了他?黑山老祖,这规矩是不是太儿戏了?”
“就是!我也出得起价!”洪山宗的大汉也跟着起哄,满脸横肉都在抖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台去。
梁老祖冷哼一声,一股磅礴的灵压瞬间席卷全场,压得那几个叫嚣最凶的练气修士脸色煞白,直接跌坐回椅子上。
“凭什么?”梁老祖举起那张名帖,语气森然,“就凭他给的东西,能让我梁家再续百年气运!你们谁能拿得出延寿二十年的灵物,或者能助老夫突破瓶颈的心得?拿出来,这第二枚丹药就是他的!”
全场死寂。
延寿二十年?突破瓶颈?
这两个词对于寿元将近的老怪物来说,就是天。
谁都知道梁家老祖大限将至,这时候送上这种东西,别说一枚筑基丹,就是半个黑山坊市他都肯换。
一直站在梁老祖身后的魏伯寒猛地抬起头,看向师傅的背影。
他那张向来冷硬如铁的脸上,此刻竟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师傅为了这家族,为了给他铺路,放弃了什么。
那些丹药本来是可以用来换取更稳妥的防御法阵,或者结交更强大的宗门靠山的。
但他选择了这卷不知真假的心得和那几块死物般的石头。
魏伯寒看向台下的张玄远,眼神里没有贪婪,反而多了一份沉重和……感激。
他微微颔首,算是一个承诺:只要在黑山地界,梁家保你。
交易进行得很快,快得有些仓促。
张玄远上台,袖子一挥,三个沉甸甸的玉盒落在桌上,随即一把抓过那个装着筑基丹的紫檀木盒,甚至没有当场查验,直接塞入怀中,转身就走。
这种干脆利落的做派,反而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
但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并没有散去。
它们就像是附骨之疽,粘在他背上。
浣水宗那几个人交换了一个阴狠的眼神,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厅;几个原本互不相识的散修此刻却像是多年老友般凑在一起,眼神不住地往张玄远离去的方向飘。
这是一张网。
一张由贪婪编织的网,正等着他走出百宝阁的大门。
“周道友,且慢。”
就在张玄远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梁翰阳那胖乎乎的身影突然挡在了身前。
他脸上的汗还没干,却笑得比刚才真诚了许多,手里递过一块在此刻显得格外烫手的黑色铁牌。
“老祖说了,今夜风大,怕道友迷了眼。这块黑山令,可在坊市内的天字号洞府暂住三日。三日内,谁敢在坊市动你,就是动我梁家的祖坟。”
张玄远接过铁牌,入手冰凉。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圆滑的胖子,没有说谢字,只是点了点头,将铁牌揣进怀里,大步走进了夜色中。
三日。
梁家给了他三日的缓冲期。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反而像是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
三日后,当这块保护伞撤去,那些积攒了三天怒火和贪欲的恶狼,会把他撕得粉碎。
黑山坊市的夜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张玄远裹紧了衣袍,身影迅速消失在一条幽深的巷道里。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而此时,在距离坊市百里之外的刘家坞堡,一间深埋地下的密室里,烛火摇曳。
刘子宣手里捏着一只刚飞回来的信鸽,取下脚筒里的密信扫了一眼,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手指轻轻一碾,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条瞬间化作飞灰。
“叔父,”他转头看向坐在阴影里的刘敬旬,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黑山那边有意思了。听说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仅弄到了筑基丹,手里……似乎还不止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