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泛着诡异七彩雾气的林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沙沙”声,那是节肢动物在树干上摩擦的动静,听得人牙根发酸。
张玄远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粗的鬼面槐树下。
树干上挂满了白色的丝囊,有的已经干瘪,有的还在微微蠕动。
风一吹,那股混合着腐肉和甜腻花香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呛得人胃里翻腾。
“到了。”
张玄远随手把胡伯仁扔在树根盘结的泥地上。
此时的胡大族长,哪里还有半分筑基修士的威风。
锦袍被荆棘挂成了破布条,泥浆糊满全身,只有那双眼睛里透着极度的惊恐,死死盯着头顶。
一只脸盆大小的七彩蜘蛛正顺着晶莹的蛛丝缓缓垂落,八只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像是在打量这送上门的鲜肉。
“张玄远……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胡伯仁想要往后缩,可被禁灵符封了丹田,只能像条肉虫一样在泥里蹭动,“储物袋……没了神识烙印也就是个破布袋子……强行破开里面的东西全毁……你什么都得不到!”
张玄远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肉干嚼着,神色平淡得像是在看一出乏味的戏折子。
“胡族长是聪明人。”张玄远咽下肉干,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这里面的东西毁了也就毁了,顶多心疼两天。但这一身筑基期的血肉若是毁了,那就真没了。七彩蜘蛛注毒很有分寸,它会先溶解你的表皮,再一点点化开肌肉,但这期间,它绝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昏过去。”
他指了指头顶那只已经垂到胡伯仁鼻尖上方的蜘蛛:“它饿了挺久了。”
“啊——!”
胡伯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蜘蛛的一根前腿刺入了他的小腿,并不深,却像是注入了一团烈火。
张玄远没再看他,转身走到上风口,找了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从怀里掏出那本残破的道书,借着月光翻看起来。
接下来的七天,对于红柳坡的活物们来说,是一场噩梦。
那个曾经在西河坊市呼风唤雨的胡家族长,嗓子从最初的高亢惨嚎,喊到嘶哑,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哀鸣。
七彩蜘蛛并没有急着进食,而是像个耐心的艺术家,用那带着剧毒的蛛丝,一层层将胡伯仁裹成了个半透明的大茧,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头呼吸。
毒素在经脉里游走,那种万蚁噬心的痛苦,让胡伯仁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扭曲得如同厉鬼。
张玄远这七天也没闲着。
他白日里打坐回气,夜里就在这哀嚎声的伴奏下揣摩剑招。
那种积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郁气,随着胡伯仁每一声惨叫,似乎都在一点点消散。
到了第七日清晨,林子里的雾气刚散。
张玄远收起金光剑,走到那颗鬼面槐下。
此时的胡伯仁,眼眶深陷,颧骨高耸,浑身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看着已经不像是个人样了。
见张玄远过来,他那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嘴唇哆嗦着,发出的声音像是两片枯叶在摩擦。
“给……给你……”
“我都说……”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什么家族荣耀,什么硬骨头,在那钻心蚀骨的毒液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死。
哪怕是魂飞魄散,也好过在这里遭罪。
张玄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伸出手。
一段晦涩拗口的口诀,伴随着胡伯仁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念了出来。
张玄远神识一扫,挂在胡伯仁腰间的那个金丝储物袋应声而开,禁制消融。
确认无误。
“谢了。”
张玄远点了点头,手腕一翻,金光剑化作一道流光。
“噗。”
没有任何废话,也没有多余的折磨。
那颗满是泥污和泪痕的头颅滚落在一旁,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诡异的解脱。
那只一直守在旁边的七彩蜘蛛嘶鸣一声,似乎在抗议食物的流失,但慑于张玄远身上散发出的凌厉剑意,终究还是缩回了树冠里。
这一剑劈下去,张玄远觉得肩膀上那座无形的大山,似乎轻了那么几分。
他在尸体旁蹲下,熟练地解下那个储物袋,反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了那块青石板上。
哗啦啦。
成堆的灵石、丹药瓶、法器碎片,还有几本封面泛黄的账册。
胡伯仁这老东西确实肥得流油,光是中品灵石就有不下百块,这在贫瘠的西河坊市简直是一笔巨款。
张玄远面无表情地挑拣着,将灵石和有用的丹药扫进自己的腰包。
忽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铁令牌,背面刻着繁复的云纹,正面只有一个古朴苍劲的“张”字。
令牌的边角有些磨损,上面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张玄远的手指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
这东西,他太熟了。
小时候,他曾无数次见过这块令牌挂在那个总是笑眯眯给他们带糖吃的九伯腰间。
张孟泉,张家曾经最有希望筑基的天才,二十多年前在“西河坊血案”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家族里都猜他是遭了不测,但一直没证据。
没想到,这证据竟然在胡伯仁的私囊里藏了二十年。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张玄远死死攥着那块冰凉的铁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原来如此。
原来当年的血案,从来就不是什么流寇作乱,而是这帮趴在张家身上吸血的豺狼,早就举起了屠刀。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身后传来张乐乾沙哑的声音。
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张玄远手中那块黑铁令上,那双总是半眯着的老眼瞬间睁大,浑浊的瞳孔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从张玄远手里接过令牌,摩挲着那个熟悉的“张”字,老泪纵横。
“老九啊……咱们找了你二十年……原来你一直都在仇人兜里揣着……”
张乐乾的声音哽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这不仅仅是一块令牌,这是张家二十年屈辱史的铁证,也是九泉之下亡魂不得安息的冤屈。
良久。
林子里的风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
张乐乾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擦干了眼角的泪痕。
他郑重地将那块令牌用一块干净的绸布包好,揣进怀里贴身放着。
“远哥儿,这东西不能毁,也不能露。”
老人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透着股决绝,“这是咱们张家的债,也是将来咱们去青玄宗告御状的凭证。胡家敢杀宗门册封家族的长老,这就是死罪!只要咱们还能喘气,这笔账,迟早要跟他们算清楚!”
张玄远看着七叔祖那挺直的脊背,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已经开始发臭的无头尸体,抬脚将那些没用的杂物踢进烂泥里。
“走吧,七叔祖。”
张玄远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等安顿好了这边……”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片阴森的沼泽,看向北方那片连绵起伏的群山。
那里云遮雾绕,是青玄宗的方向。
也是更大的漩涡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