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杂草早就没了踪影。
这半年来,张玄远那双拿剑杀人的手,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泥水里。
他挽着裤腿,赤脚踩在软烂的灵土中,手里掐着一道最基础的“小云雨诀”。
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光颤了颤,化作一丝丝细密的雨雾,精准地渗入每一株稻禾的根部。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却是实打实的苦力活。
这种名为“金丝软米”的灵谷,娇气得很,水多了烂根,水少了干浆,还得防着土里的地龙偷吃。
张玄远每天得在地里耗上两个时辰,比练剑还累。
他直起腰,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里沉甸甸坠下的金黄穗头,心里那股子踏实感,比当初在毒火蛛尸体上摸到妖丹还要强烈。
杀人夺宝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快钱,但这地里的庄稼,只要你肯弯腰,老天爷多少会赏口饭吃。
这才是过日子的道理。
“也是时候试试那两件玩意儿了。”
张玄远洗净了脚上的泥,盘腿坐在田埂上,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黑铁匣子。
这是半个月前,他去陈氏火炼坊取回来的。
匣子一开,一股阴冷的寒意瞬间让周围的温度降了几分。
里面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套九柄只有手指长短的飞刀,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那是用毒火蛛的獠牙打磨而成的。
陈宏远这老头的手艺确实没话说,保留了獠牙原本的弧度,却在刃口处淬炼进了一丝庚金之气。
“起。”
张玄远心念微动。
九柄飞刀没有任何声息地飘浮起来,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影子。
它们不像寻常飞刀那样带着破空声,而是像九条游在水里的毒蛇,无声无息地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名为“修罗子母刃”。
母刃在手,子刃追魂。
这东西不适合正面硬撼,却是在混乱中阴人的祖宗。
张玄远手指轻轻一勾,九柄飞刀瞬间合拢,重新落回匣中,紧接着,他拿起了旁边那团看似只有拳头大小的灰色线团。
这是用毒火蛛的毒囊和蛛丝炼制的“千丝绝户网”。
别看它现在缩成一团不起眼,一旦注入灵力,瞬间就能铺开一张覆盖方圆十丈的大网。
陈宏远在炼制时,特意保留了毒囊里的火毒,一旦被缠上,那滋味绝不会比直接跳进岩浆里好受。
有了这两样东西,再加上他那手纯熟的三昧真火,哪怕再遇到筑基中期的对手,即使打不过,想脱身也是绰绰有余。
那种手里有粮、怀里有刀的底气,让张玄远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这半年的田,没白种;那五百灵石的定金,也没白花。
正把玩着,远处禁制波动,一道青色遁光落在了洞府门口。
寒烟回来了。
她看起来比半年前更瘦了些,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显然宗门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并不比外面的厮杀轻松。
刚进院子,她就愣住了。
原本荒草丛生的院落,如今已经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灵田里的稻穗金黄一片,风一吹,那股特有的米香直往鼻子里钻。
角落里还搭了个葡萄架,虽然还没挂果,却也给这冷清的洞府添了几分活人气。
“这……是你弄的?”寒烟有些不敢认。
“闲着也是闲着。”张玄远收起铁匣,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刚收的新米,要不要尝尝?”
寒烟没说话,默默走过来坐下。
张玄远也没废话,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热气腾腾的砂锅。
那是他刚用这批新米熬的粥,没加什么灵药,就撒了一把切碎的葱花和盐巴。
寒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软糯,香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瞬间暖洋洋的。
她这一口粥喝了很久,像是要把这半年的疲累都融化在这口米汤里。
“姑姑。”张玄远看着她放松下来的肩膀,适时开口,“这洞府你也看见了。这么大一块地界,光靠你一个人,顾不过来;靠我,我也不能天天在这儿给你当长工。”
寒烟放下勺子,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家里派几个机灵点的后生过来。”张玄远指了指那片灵田,“咱们张家现在是在夹缝里求生,稍微有点资质的孩子都缩在祖宅里不敢冒头,资源也紧缺。你这儿灵气足,又是宗门内院,没人敢轻易撒野。”
“让他们来帮你打理灵田、喂养灵蜂,产出的收益,你拿七成,剩下的三成给他们当修炼资源。这既全了你的清净,也给族里的苗子留条后路。”
张玄远顿了顿,补了一句:“就当是给咱们老张家,多存几颗种子。”
寒烟沉默了。
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冷漠来包裹自己。
但这半年来,每次回到这个充满烟火气的院子,看着那盏亮着的灯,她心里那块坚冰确实在一点点融化。
那是“家”的感觉,是她在冰冷的宗门里无论如何也买不到的东西。
“他们……会不会太吵?”寒烟的声音很轻,却已经没了之前的抗拒。
“放心,我让十九叔挑人。”张玄远笑了,他知道这事儿成了,“只要那些话少、手脚勤快的。谁敢在你这儿炸刺,不用你动手,我就先废了他。”
寒烟看着远处随风起伏的稻浪,目光有些发怔,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某种释然。
“随你吧。”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转身朝静室走去,背影依旧清瘦,却似乎少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寂,“别送那种眼高手低的少爷秧子来,我这儿不养闲人。”
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石门,张玄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搞定。
有了这处据点,家族那些还没长成的嫩芽就算有了个临时的避风港,他身上的担子也能稍微轻那么一点点。
趁热打铁。
张玄远摸出传讯符,注入灵力,那符箓微微震颤,亮起一抹微光,连接的是负责家族庶务的十九叔张孟林。
他心情不错,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十九叔,我是张玄远。寒烟姑姑那边我谈妥了,您挑两个手脚麻利的……”
话还没说完,传讯符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吸声,紧接着是张孟林刻意压低却依然掩盖不住焦躁的声音。
“远哥儿……这事回头再说。”
张玄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十九叔素来稳重,哪怕是上次灵矿塌方也没见他这么慌乱过。
“出什么事了?”张玄远沉声问道,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桌角。
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叹息:“你十八姑……怕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