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在刘敬章脑子里彻底崩断了。
他顾不得那个刚才还拿在手里的、象征管事身份的黄梨木算盘被踢得粉碎,双手在碎石地上胡乱抓挠,指甲盖翻起,在那堆乱石里扒出两条血印子,一路跪行向刘敬旬爬去。
“家主!家主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是卢家……对,是卢易安逼我的!我要是不传信,他们就要断了我在坊市那间铺子的货源啊!我也没想要害谁,我只是……”
“闭嘴吧,还要在这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刘敬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子颤音。
他没看那个抱着自己大腿哭嚎的老伙计,而是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正低头擦拭飞剑的年轻人——张玄远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这边,仿佛这边上演的不是什么生死离别,而是一出蹩脚的闹剧。
这让刘敬旬脸上的皮肉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烧。
那是羞耻,更是恐惧。
张家用了一张价值连城的底牌保住了大家,而背刺这一刀的,竟然是他刘家人。
如果不把这事做得绝一点,刘家以后在芦山这地界,就只能夹着尾巴做狗了。
“家主,看在我给家里操持这么多年的份上……”
“操持?把你自个儿的腰包操持满了,把全族的脑袋操持到别人裤腰带上?”刘敬旬猛地抬手,掌心里聚起一团暴烈的金行灵气。
他闭上眼,不想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手掌如刀,带着风雷之声狠狠劈下。
“噗嗤。”
没有太多挣扎的惨叫,就像是一颗熟透的西瓜被铁锤砸烂。
红的白的混杂着温热的液体,溅了刘敬旬一身一脸。
刘敬章的半个脑袋瘪了下去,身子抽搐了两下,那只抓着刘敬旬裤脚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滑落在尘土里。
空气里的血腥味更浓了,浓得让人嗓子眼发甜。
张玄远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具还在微微抽动的尸体,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只被拍死的苍蝇。
这就是人心。
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几十年的情分、同族的血脉,在利益的天平上甚至压不住一根羽毛。
他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重活一世,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多得是像刘敬章这样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关键时刻却能把你推进深渊的“普通人”。
“张老弟……远少爷,”刘敬旬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秽物,那张平日里威严的脸此刻灰败如土,声音沙哑,“刘家家门不幸,出了这种败类。这次车队的损失,我刘某人就是砸锅卖铁,也双倍赔偿。”
“刘伯父言重了。”张玄远收起那瓶化尸水,语气不咸不淡,既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既然烂肉挖了,伤口总会长好的。眼下还是先收拾残局吧。”
他转过身,走到张乐乾身边。
老爷子正望着峡谷上方那片还未完全散去的硝烟出神。
“三爷爷?”张玄远轻唤了一声。
“那是卢易安啊……”张乐乾叹了口气,用那根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摩挲着龙头拐杖,“六十年前,我在南荒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散修头子,一把鬼头刀杀得那片林子都变了色。谁能想到,一辈子算计别人,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老人的眼里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清醒。
他转头看向张玄远,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老刀,“远儿,那张符用了,咱们张家现在就是个没壳的鸡蛋。但这事儿还没完,卢家没了筑基,就是块没了皮的肥肉。”
“孙儿也是这么想的。”张玄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目光投向北方那连绵起伏的山影,“那张天罡神雷符是咱们压箱底的宝贝,这笔账,得有人来填。卢易安虽然死了,但他那个老巢烘炉山还在。”
烘炉山。卢家经营了二十年的根基。
现在卢易安身死,那个所谓的客卿陈中平被吓破了胆早已远遁,家里只剩下一个还在练气圆满打转的卢子尘。
这哪里是山门,这分明是一座无人看守的金库。
“你要去?”张乐乾眉头一皱,下意识想阻拦,“你刚经历大战,灵力……”
“正因为刚打完,才要去。”张玄远截断了老人的话,“现在消息还没传回坊市,卢子尘还在做着发财的美梦。等到了明天天亮,坊市里的那些鬣狗闻着味儿就会蜂拥而上。到时候,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
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那张符太贵了,不把烘炉山搬空,我心疼。”
张乐乾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自家这个孙子,自从那次走火入魔醒来后,行事作风便越来越不像个正统的世家子弟,反倒多了几分亡命徒的果决和……抠门。
“车队这边有刘敬旬顶着,量他现在也没胆子再起二心。”张玄远不再废话,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回气丹,像吃炒豆子一样塞进嘴里,“三爷爷,您护着大伙慢慢走,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金光母剑发出一声清鸣,载着他冲天而起。
夜色如墨,狂风呼啸。
张玄远将遁速催到了极致。
丹田内的灵力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疯狂倾泻,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但他丝毫不敢减速。
这不仅是一场掠夺,更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
烘炉山距离断魂峡不过两百里。
在筑基修士的全速飞遁下,不过半个时辰,那座形如倒扣铜炉的山峰便出现在视野中。
山上一片漆黑,只有几处零星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静谧。
这就是修真界的残酷。
半个时辰前,这里的主人还在峡谷里不可一世;半个时辰后,这里就已经成了一块待宰的肥肉。
张玄远没有直接闯山。
他按下剑光,落在山脚的一片密林中,给自己拍了一张敛息符,像一只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山上摸去。
护山大阵没有开启——为了节省灵石,除非大敌当前,这种小家族通常只会在核心区域开启小型禁制。
这倒是省了张玄远一番手脚。
山道上静得可怕,偶尔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张玄远的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四周。
虽然卢易安死了,但谁知道那个老狐狸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或者镇物?
一路上,他遇到了三个巡夜的卢家弟子。
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修为不过练气四五层,正聚在避风的岩石后头打瞌睡,丝毫不知道死神已经站在了背后。
张玄远的手指在袖中轻轻一弹。
三道细如牛毛的金色剑气悄无声息地射出。
“噗、噗、噗。”
三声闷响。
那三个年轻人的脑袋一歪,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在睡梦中见了阎王。
张玄远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熟练地摘下他们的储物袋。
哪怕里面可能只有几块碎灵石和几张低阶符箓,蚊子腿也是肉。
杀人夺宝,这种事在书里看着热血,真干起来,其实枯燥且冰冷。
他越过尸体,继续向上。
越靠近山顶的大殿,守卫稍微严密了一些。
这里有几个练气七八层的好手,应该是卢家的中坚力量。
但对于此刻神识强度堪比筑基中期的张玄远来说,这些所谓的“好手”,不过是稍大一点的蝼蚁。
他甚至没有动用飞剑。
身影在阴影中穿梭,如同鬼魅。
每一次出手,都是精准地捏碎喉骨,或者用灵力直接震碎心脏。
没有废话,没有对峙,只有高效的杀戮。
一刻钟后。
张玄远站在了卢家大殿的广场上。
身后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鲜血顺着石阶缓缓流淌,很快就渗进了缝隙里。
他甩了甩手上的血迹,目光灼热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卢家这几年的搜刮,都在里面了。
推开大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药香和灵气扑面而来。
张玄远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下。
架子上摆满的玉盒、堆在角落里的灵矿石、还有挂在墙上的几件流光溢彩的法器……
他动作飞快,大袖一挥,不管是好的坏的,统统往储物戒里塞。
“回本了……这下算是回本了。”
看着储物戒里迅速堆积的小山,张玄远心底那股肉疼劲儿终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丰收的窃喜。
把大殿搜刮一空后,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去后院找找卢子尘那个废物。
突然,他脚步一顿。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莫名吸引力的波动,隐约从大殿后方的山壁透了出来。
那感觉不像是灵气,反倒更像是一种……生机?
张玄远皱了皱眉,那股波动很隐晦,如果不是他神识远超常人,再加上此处刚死过人,死气沉沉反衬出生机的突兀,恐怕根本发现不了。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那股好奇,转身绕过屏风,向着后山那处荒僻的石壁走去。
那里只有杂草丛生,看似毫无异样。
但当张玄远靠近那面石壁三丈之内时,体内的长生诀竟然毫无征兆地自动运转了一周,丹田里那口沉寂已久的灵泉,更是突兀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