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证明和社区澄清带来的短暂安宁，在第三天清晨被打破。
方旭刚把女儿送到学校，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是市里的。他心头微微一紧，接起电话。
“请问是启恒科技的方旭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正式，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我是。”
“这里是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企业监管处。我们收到实名举报，反映贵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存在违规行为，需要你们配合调查。今天上午十点，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到公司进行现场检查，请准备好相关材料。”
方旭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几分，语气却依然平稳：“好的，我们会全力配合。”
挂断电话，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靠在驾驶座上，深深吸了口气。秋日的晨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仪表盘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秦思思的动作这么快。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孟诚发来的信息：“老方，刚接到税务局电话，说有人举报咱们偷税漏税，今天要过来查账。”
方旭闭了闭眼，回复道：“我知道了。通知财务部，把所有账目都准备好。十点市场监管局的人也会来，让行政部安排会议室。”
“妈的，这女人真是疯了。”孟诚很快又回了一条。
方旭没有回复。他发动车子，驶向公司。路上车流如织，早高峰的江城总是这样忙碌而拥挤。他想起创业初期，为了跑一个资质证明，他和秦思思骑着电动车跑遍了大半个江城。那时她坐在后座，手里紧紧抱着文件袋，说等公司做大了，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如今公司真的做大了，陪他吃苦的那个人却成了捅刀的人。
九点半，方旭回到公司。前台小姑娘看到他，欲言又止：“方总，刚才......”
“我知道了。”方旭点点头，“十点有政府部门的人来检查，通知各部门正常办公，不要受影响。”
办公室里，孟诚已经等在那里。他递过来一杯刚泡的茶：“财务部那边都准备好了，三年内的账目、纳税证明、审计报告，全部整理出来了。”
方旭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手心：“税务局那边说几点？”
“下午两点。”孟诚在对面坐下，“我跟老周打过招呼了，他是咱们公司的税务顾问，对咱们的财务状况最清楚。他说咱们的账目清清白白，别说偷税漏税，连合理的税收优惠都没用足，让咱们放一百个心。”
方旭喝了口茶，苦涩中带着回甘：“我知道账目没问题，只是......”
“只是觉得恶心，对吧？”孟诚接过话头，“被一个曾经最亲密的人这样捅刀子，换谁都受不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窗外传来城市喧嚣的声音，办公室里却安静得能听到钟表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九点五十分，行政部主管敲门进来：“方总，会议室准备好了。另外，市场监管局的三位同志已经到楼下了。”
“请他们上来。”方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
来的三位工作人员两男一女，都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为首的姓张，戴一副金边眼镜，表情严肃却不刻板。
“方总，打扰了。”张组长主动伸出手，“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反映贵公司在企业资质、合同履行、产品质量等方面存在问题。这是我们的检查通知书。”
方旭接过通知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张组长，各位请坐。我们公司一定全力配合检查。”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是一场细致而全面的审查。
财务部送来了营业执照、资质证书、专利证明、软件着作权登记证等厚厚一沓文件。技术部提供了所有产品的测试报告、用户协议、售后服务记录。市场部则整理出近三年的客户合同和履约情况。
张组长和他的同事看得很仔细，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方旭一一解答，态度诚恳，没有任何推诿或隐瞒。
“这个项目的验收报告为什么延迟了一个月？”张组长指着一份文件问。
方旭看了一眼：“这个项目是去年六月完成的，客户是一家大型国企。他们的内部审批流程比较长，所以验收报告延迟了。但合同款项已经按照约定支付，我们有银行流水可以证明。”
张组长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检查进行到一半时，孟诚敲门进来，低声在方旭耳边说：“秦晓雨来电话，说中午去接筱云，问你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方旭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摇摇头：“你跟晓雨说，我今天走不开，让她带筱云吃吧。晚上我早点回去。”
孟诚应了一声，退出会议室。
那位女工作人员抬起头，状似随意地问了句：“方总孩子多大了？”
“八岁，上二年级。”方旭回答。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父母陪伴。”女工作人员笑了笑，继续低头看文件。
中午十二点半，初步检查告一段落。张组长合上笔记本，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方总，从目前检查的情况来看，贵公司的经营行为比较规范，相关资质齐全，合同履行也到位。不过我们还需要把部分材料带回去进一步核实。”
“应该的。”方旭说，“需要复印哪些材料，我们马上准备。”
“另外，”张组长顿了顿，“举报材料中提到，贵公司利用关联交易转移利润，这个情况......”
方旭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告：“这是我们公司近三年的关联交易情况说明，所有交易都按照市场公允价格进行，有第三方评估报告为证。如果需要，我们可以提供完整的交易记录和资金流向。”
张组长接过报告，翻了几页，点点头：“材料我们先带回去研究。如果后续还有问题，会再联系你们。”
送走市场监管局的人，方旭回到办公室，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他松了松领带，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孟诚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盒饭：“先吃饭吧，下午还有税务局的人。”
两人就着茶几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吃饭时，孟诚说：“老周已经到了，在财务部等着。他说咱们的账目太干净了，干净得他都觉得不好意思——该享受的税收优惠都没用足。”
方旭苦笑：“创业的时候我就想，要做就做干干净净的生意。没想到今天这个‘干净’反而成了我们的护身符。”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孟诚扒了口饭，“对了，晓雨刚才又打电话来，说筱云问她爸爸是不是很忙，她画了一幅画想给你看。”
方旭心里一暖：“晚上回去就看。”
下午两点的税务检查进行得更加顺利。老周作为专业的税务顾问，对每一个科目、每一笔账目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两位税务工作人员查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那位年长些的工作人员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方总，你们公司的账是我这几年查过的最规范的账之一。”他半开玩笑地说，“说你们偷税漏税，这举报人是不是跟你们有仇啊？”
方旭只能苦笑。
傍晚五点，所有检查都结束了。送走税务人员，方旭站在公司门口，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江面。江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却没有觉得冷。
手机震动起来，是唐荣天律师打来的电话。
“方先生，我刚从市场监管局那边得到消息，他们对启恒科技的初步调查结论已经出来了——经营行为规范，无违规问题。正式的书面证明明天就能出具。”
“谢谢唐律师。”
“另外，”唐荣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听说税务局那边的结论也差不多。这两个部门的同志私下交流时都说，这次的举报明显是恶意投诉。秦思思女士这次，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挂断电话，方旭没有立刻离开。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登录了公司的内部论坛。
果然，已经有员工在讨论今天的事情。
“听说有人举报咱们公司违规，今天来了好几拨检查的人。” “查就查呗，咱们公司又没做亏心事。” “就是，我听说财务部的同事说，咱们的账目干净得很，税务局的同志都夸呢。” “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肯定是竞争对手。” “我倒觉得不像竞争对手，更像是私人恩怨。你们没看前几天的声明吗？方总的前妻......”
帖子到这里就断了，估计是管理员删除了。但方旭知道，员工们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刚走到电梯口，就遇到技术部的小王。
“方总。”小王有些腼腆地打招呼。
“下班了？”方旭点点头。
“嗯。”小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方总，今天的事......我们都支持您。您是个好老板，我们都相信您。”
这句简单的话，让方旭心头一热。他拍拍小王的肩膀：“谢谢。快去接孩子吧，别让家人等急了。”
回家的路上，方旭特意绕道去买了女儿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到家时，秦晓雨正在厨房做饭，方筱云坐在客厅地毯上画画。
“爸爸！”看到方旭回来，筱云眼睛一亮，举着画纸跑过来，“你看，我画了今天的天空。”
画纸上用蜡笔涂着绚烂的晚霞，橙色、粉色、紫色交织在一起，下面是简单的楼房轮廓。角落里还用铅笔画了三个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
“画得真好。”方旭蹲下身，认真地看着，“这是爸爸，这是晓雨小姨，这是筱云，对吗？”
“嗯！”筱云用力点头，然后小声问，“爸爸，你今天是不是很累？”
方旭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晓雨小姨说，今天有很多人来找爸爸的麻烦。”筱云的眼睛清澈而认真，“爸爸，你别怕，我长大了保护你。”
那一瞬间，方旭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抱住女儿，轻声说：“好，等筱云长大了保护爸爸。”
晚饭后，秦晓雨收拾完厨房准备离开。送她到门口时，她说：“姐夫，我今天接筱云时遇到她班主任了。老师说，学校已经正式警告过我姐，让她不要再骚扰学校。另外，老师说筱云最近在学校的表现很好，让您别太担心。”
“谢谢你了，晓雨。”方旭真诚地说。
秦晓雨摇摇头，眼圈有些红：“该说谢谢的是我。如果不是你和筱云，我可能还沉浸在我姐编织的谎言里。现在我看清楚了，她......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姐姐了。”
送走秦晓雨，方旭回到客厅。女儿已经洗好澡，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绘本。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她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美好。
突然，方旭放在床边的手机屏幕闪烁起来，发出轻微的提示音。他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许思瑜发来的一条消息：“今天事情处理得怎么样？还顺利吗？”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方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迅速用手指点击着键盘，快速回复道：“非常顺利。所有的误会和谣言都已经澄清。”
发送完毕后，方旭紧紧握着手机，期待着对方的再次回应。
没过多久，许思瑜的消息就回过来了：“那就好，不过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记得早点休息。”读完这段话，方旭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明白，尽管最近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但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关心自己的人陪伴左右，再多的困难也能迎刃而解。
此刻，夜色已深，万籁俱寂。方旭轻轻走到女儿筱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然后温柔地抚摸着她粉嫩的脸颊，低声说道：“晚安，筱云……”
听到父亲的声音，筱云虽然仍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但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晚安，爸爸……”接着便又沉沉睡去。
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但这一刻，方旭的心是安稳的。他知道明天可能还有新的风波，但至少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