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凝视着眼前这位涕泗横流的年轻道人,原本浑浊的目光逐渐变得澄澈。其眼眸中,竟流露出一丝极为罕见的悲悯之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映照出自己当年的影子;而在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跋涉千山只为追寻一缕倩影的痴情人。往日的质疑、嘲弄、折辱,此刻都化作云烟消散。
同样被情爱所困,同样饱尝世间冷暖。往日的讥诮与刻骨铭心的交织缠绕,此刻全然都化作了与眼前这个年轻道人无声的共鸣。
原来世上真有同病相怜之人...疯魔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视若草芥的真心,那些不被理解的暴戾,那些在情爱泥沼中挣扎的日日夜夜。即便双腿深陷,他仍固执地用双手向前爬行,每寸挪动都在心上刻下血痕。
多少个无眠之夜,疯魔也曾如这般匍匐前行。即使其心早已麻木,双手仍固执地向着阳光攀爬。每一次挪动,心似乎都在滴血;而她每一次的冷漠都令其心都如同刀割。泪水流尽后,只剩下干涸的眼眶和紧咬的嘎嘣作响的牙关。
月光穿过洞顶的裂隙,洒在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身上。疯魔忽然明白,最痛的从来不是他人的羞辱,而是那份耗尽毕生气力却求而不得的锥心之痛。泪水早已流尽的眼眶中,竟又泛起潮湿的微光。
洞中两道身影突然间竟同时沉寂下来,相对无言,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懂得彼此的痛楚。月光穿过石缝,正为这对同病相怜之人镀上银辉。那些锥心刺骨的过往,在此刻竟成了连接两颗孤寂之心的桥梁。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烫。终是咬破其颤抖的唇,将那汹涌的泪意尽数逼回眼底——多少个辗转反侧难眠的夜,思念早已将心蚀成千疮百孔,并浸泡得肿胀发疼。当他终于踉跄着爬到能看清她的距离,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却对他视若无睹。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眸却如看陌生人般掠过他——那一刻,积压多年的情感在胸腔轰然炸开:
那些在异乡深夜突然爆发的痛哭,那些被生生咽下的呜咽,此刻全都化作喉间腥甜的血气。
他曾笃信这便是真爱。可当岁月将初心冲刷得褪色,将那动人的誓言冲刷殆尽之时,记忆里那张脸竟变得如此的模糊。当年令他神魂颠倒的温言软语,转眼便对他人巧笑嫣然;曾经盈满柔情的眼波,投向自己时只剩刺骨寒霜。更可笑的是,她竟以为那些向别人暗送秋波的行径能瞒天过海?
他开始反复质问自己:当年那个闯入自己视线的陌生女子,真的值得他坚持倾尽所有吗?曾经那含情脉脉的杏眼如今对着旁人弯成月牙,而转向他时却瞬间凝结成冰。最刺痛的是偶然的撞见——她正与旁人调笑黏腻,指尖缠绕着对方的衣带,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媚神情。
往昔的温言软语顿时如同镜面一般,反照出的全然是那赤裸裸的假意虚情,那轻如烟般的诺言,此刻更像那晨雾般见风即散,往昔的甜言蜜语一瞬间便化作那尖利的冰锥,哪里看出来还有半分的真情?
此刻只剩她眼底刺骨的讥诮。和那比刀锋更伤人的嘲弄。凭什么?他攥紧渗血的掌心。我倾尽真心供奉的,竟是这般水性杨花的嘴脸?多可笑啊!他放弃前程、不计后果、无谓名声、抛却尊严,换来的竟是这般的轻贱?她也配?
原来最痛的竟不是背叛,而是她欣赏他痛苦时的神情。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跪在她面前,她唇角竟扬起愉悦的弧度。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睛,此刻正餍足地品尝着他的狼狈。更令人发狂的是——她甚至懒得掩饰这份快意,朱唇轻启间尽是戏谑。
只因看着他遍体鳞伤的模样,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里竟带着无比美妙的享受。当那抹无所谓的轻笑浮现时,他终于看清——这不过是个专以他人痛楚为乐的薄情寡义之人。
真涯子被突如其来的哽咽惊动。抬眼望去,那癫狂之人剧烈颤抖的肩膀上,赫然坠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究竟要怎样的痛,才能让眼泪都染成血色?是被往昔温存淬成的毒箭万箭穿心?
是那多情与温存,终成了插进肺管的刀?还是满腔痴情与热忱,最终化作那插进心窝里的寒冰?刹那间,真涯子仿佛看见对方整个世界都在泣血。那猩红的泪痕里,刻着整整一部爱恨史诗,其紧紧捂着的,分明是心碎的年轮。
小兄弟...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真涯子怔然抬头,正对上疯魔那怜悯的目光,但见其此刻浑浊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清明:这般撕心裂肺的嚎哭,可是心里藏着化不开的结?
真涯子闻言怔在原地,眼前之人浑身战栗,那剧烈颤抖的身躯让他心头一震。那张原本冷漠的面具已然碎裂,竟露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痛楚——那正是被命运戏弄后,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恍若大梦初醒的苦涩,更是看破虚妄后的无力感。以及虚实交错间的空虚与落寞感。这突如其来的共鸣,竟让他多年修持的道心都为之震颤。
此刻,所有的猜忌、敌意与仇视都在两人同病相怜的情愫中土崩瓦解。疯魔者微弱的喘息近在咫尺,那双曾充满暴戾血丝的眼睛竟清澈见底,此刻流淌着最真实的情绪。虽然对眼前人的身份仍存困惑,但那刻骨铭心的侠义烙印却做不得假。重伤的身体率先背叛了偏见,先入为主的敌意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
纵然对真涯子的身份有诸不解之处,那些深埋记忆中的侠肝义胆却正在苏醒,他理智地放下了成见。
真涯子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前辈可知无名?
话音未落,那疯魔者便被这宛若惊雷一般的这声呼唤炸的呆若木鸡。只见其突然面色惨白,仿佛百年光阴在这一刻轰然倾塌。那个连他自己都已遗忘的名字,竟被人重新唤起?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真涯子,浑浊的眼中泛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