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轴的糖醋排骨那肉质纤维在唇齿间温柔分离,尾调回荡着焦糖与陈醋的曼妙余韵——晶莹的糖色裹着匀称的肋排,酸味如惊鸿掠影般转瞬即逝,余韵是那绵长的甘甜。骨节分明的寓意暗合步步高升的吉兆,为这场盛宴画上了圆满句号。
真涯子与拈花道人的酒杯在烛光下不断碰撞,此刻二人早已抛却了辈分的桎梏。前者是借酒消愁却愁云更浓,苦酒入喉愁更愁;后者因御霄与水元掌门归来而如释重负,痛饮的畅快淋漓。酒盏相碰间,一个仰头痛饮,一个浅酌低眉,虽各怀心事,却在这无声对饮中获得难得一丝丝慰藉。
杯酒沉浮中,相同的琼浆入喉,化作截然不同的滋味在彼此心头荡漾。他们默契地绕开了各自的心事,且只让那消愁之物在推杯换盏间冲刷着时光。
觥筹交错间,却见那真涯子眉间郁结始终未散;而反观那拈花道人,则是酒至酣处竟拍案而歌。两个心事重重的身影在酒香中彼此相看对方皆渐渐的模糊,只余杯盏相击的清脆声响在席间回荡。
酒过三巡,两人面颊酡红,吐息间尽是浓烈的酒气。拈花道人醉态毕现,哪还顾得上首座威仪?此刻早将那些狗屁的威仪尽数抛诸于脑后——只见那拈花胸前道袍凌乱,显然是方才因燥热难耐而于胸前胡乱抓的那几下所致,此刻他正裸露着前胸,歪着脑袋用指甲剔牙,不时发出嘶嘶声响,齿间残渣随着吐息飞溅。真涯子眉头微蹙,却不好明言。
正欲开口,忽见拈花醉眼朦胧地绽开笑意,其满脸溢出异常满足之神色——酒意将他浸得汗津津的,额头凝着水珠,鬓角滴汗,脖颈泛着油光,甚至鼻翼两侧皆挂满细密汗珠。就连紧握真涯子的掌心都湿漉漉的。
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觅得知音的欣喜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见他紧紧握着真涯子的手,面色沉稳,缄默不语——宛如那苍松般,傲然挺立。然而,他的大手此刻却透着几分温热和湿漉——已然全然忘我。
真涯子尚能自持,拈花道人却已醉态可掬地撑了撑桌子。二人脚步虚浮间,踉跄着踏出酒肆。却仍在聚宾楼外执手相扶,午后的熏风裹着酒气在胸腔翻涌,真涯子正欲道声谢,那拈花道人却已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道冠歪斜地居然失口喊了一声贤弟!惊的那真涯子目瞪口呆间连连摆手……
石板路上投下两道歪斜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极了他们彼此方才于清醒之际,那欲言又止的心事。坏了!真涯子突然驻足,惊起檐下栖鸽,还未拜见掌门师伯!
拈花道人闻言打了个酒嗝,摆摆手道:这会儿...嗝...掌门正与御霄闭关...断断续续的醉话里,真涯子拼凑出掌门正在静室与那御霄师叔参悟要事的消息。他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山门,忽然觉得那巍峨的殿宇与手中将倾的酒壶,都化作了同样摇晃的剪影。
真涯子突然惊觉礼数有失,那拈花道人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酒气后,先是踉跄着后退半步,醉眼朦胧地摆手:掌门正与御霄闭关参悟...并又断续的醉话透露出山门近况。听闻此言,真涯子眉间愁云稍霁,二人相携踏上归途。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酒意未消的脚步在青石板上踏出深浅不一的印记,宛如他们此刻百转千回的心事一般。
回到玄极门时,拈花道人在思林殿前广场匆匆与真涯子作别。他神色恍惚地念叨着尚有杂务未了,真涯子也不多留,拱手相送。望着那道仓促离去消失在殿角的背影,真涯子暗自叹息——即便掌门水元真人已然归来,这位师叔仍深陷为宗门操劳的执念中难以自拔。
从拈花道人口中得知,掌门与御霄师叔正在商议要事。既已托付其转达斩因果与阴玉火莲之事,真涯子倒也卸下了一桩心事,醉意微醺的真涯子,转而信步前往师尊明镜道人的居处,果不其然又扑了个空。想来正如那拈花所言,此刻那位性情古怪的师父不知正藏在玄极九峰哪个角落,亦或是不知名处的某个山洞之内……
命运如溪,终究难逆。面对时疯时醒、四处藏匿的师尊,纵有那千般牵挂此刻也是无可奈何——谁又能够找到一个诚心躲藏起来的人呢?命运如棋局,世人皆是棋子。真涯子虽怀赤子之心,却终究难改其师尊神智的昏聩、四处躲藏的行径。纵使大罗金仙在世,怕也束手无策。他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忽然释然——得之坦然,失之淡然。
真涯子忽然想起天行健对待师父云阳的态度——明知其为人却依然恪守弟子本分。竹影婆娑间,他恍然顿悟:世间一切之聚散离合皆有定数,唯尽本心而已——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守住初心罢了:若缘分未尽,他自当倾心倾力相护;若尘缘已了,亦不再做任何强求……
这般想着,他轻轻掩上师父的房门。暮色中的竹林沙沙作响,他穿过青石小径正欲返回居所时,忽与从祖祠归来的如月大师迎面相遇。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俱是一怔。山风掠过,竹叶纷飞,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似乎连那山风都屏住了呼吸一般。
如月大师正沿着小径凝神徐行时,忽觉山间灵气微动,隐有竹叶正簌簌作响。抬眸望去,她不曾料到竟见久入轮回幻境的师侄真涯子,不知何时他已悄然归山?
这位向来清冷自持的师叔难得眉梢微动,而真涯子远远望见那道清冷身影,自幼养成的敬畏之心便涌上心头,慌忙快步上前,深施一礼道:弟子真涯子,拜见如月师叔。
如月霜雪般的面容罕见地漾开涟漪,唇角微扬:此行可还顺遂?真涯子保持着躬身姿态,垂首应道:托师门洪福,一切安好。只是......
话音未落,如月见他神色踌躇,已敏锐察觉他眉宇间的犹疑。目光流转间已然会意,只见她环视四周后,声音如清泉击石:随我来。紫袍翻飞间,二人已朝着紫霞峰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