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蜿蜒,风沙漫天。真涯子拖着疲惫的步伐转过那道嶙峋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让疲惫不堪的真涯子猛然驻足。远处枯树下,几缕炊烟倔强地升腾着,在昏黄的天空下格外醒目。他心头一紧,嘴角却扬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既为画中人所托,连鬼门关都闯过,还怕什么魔物?不如前去打探消息。
风沙中,随着那道身形的闪动,转眼间便落在一株枯死的胡杨旁。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风沙中掩映的竟是一间酒肆!只见店前挂着解千愁酒旗在狂风下猎猎作响。斑驳的木门上忘忧二字依稀可辨,在风沙侵蚀下显得格外沧桑。
真涯子不禁愕然——魔界荒原上怎会有此等营生?虽知此地凶险,真涯子暗自诧异,却听见怀中玉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是在荆棘岭临行前如玉姑娘所赠的万毒辟易丹,此刻倒像在嘲笑他的犹豫。想到怀中这颗白族灵药,又念及独行多年的孤寂,终究抵不过一醉方休的诱惑。
也罢,与其在荒野孤独终老,醉死总好过寂寞死。他喃喃自语,大步迈向酒肆。木门紧闭,真涯子拍门高喊:店家——门缝里探出个布满风霜的脑袋,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四下一扫,突然神色紧张,一把将他拽进屋内。真涯子尚未站稳,就听见门闩落下的闷响。
客官见谅。店小二拍打着满身黄沙,动作麻利得像在掩饰什么,真涯子打量着这个机灵的店小二,奇道:青天白日为何紧闭店门?小二边替他拂袖边叹:这世道,不得不防啊,谨慎些总没错。说着已利落地扫净吹入的沙尘,客官稍坐,这就给您沏茶去。
真涯子眯起眼睛,看着这个举止古怪的魔族——粗布衣衫下露出的手腕竟布满鳞片,扫地的动作却透着人间跑堂特有的伶俐。待店小二转身去沏茶的功夫,真涯子已寻了张洁净的桌椅坐下,他环顾四周,目光缓缓扫过店内陈设。这才发现方才外头风沙迷眼,此刻才看清这酒肆真容——
店内梁柱高耸,宽敞的厅堂以木石构建,空间开阔得能容下数十宾客。西墙悬着幅气势磅礴的《烟雨图》泼墨淋漓,似要将江南烟雨都收进这方寸之间。二十余张桌椅错落有致,皆用上等紫檀、红木打造,雕工细腻如行云流水。观其雕花精美得令人惊叹。
掌柜的案几上,青铜大鼎与紫檀木架相映成趣,陈列的窑瓷盘与白玉磬更显雅致。各式酒具琳琅满目,从精巧的青铜酒樽到粗犷的陶土大碗,一应俱全。
最妙的是那镂空屏风,将阳光筛成斑驳金屑,映得琉璃珠帘后的棋室若隐若现。真涯子顺着光望去,只见琉璃珠帘后竟藏着个雅致所在——棋枰静候,琴筝待抚,更有文竹兰草点缀其间。檀香与熏烟交织,为这方天地平添几分出尘之意……
真涯子暗自诧异:魔界竟有如此雅致的酒肆之所在?这荒郊野店的陈设,倒像是文人雅士的手笔。正思忖间,店小二已端着茶盏走来。客官慢用。小二正要退下,却被真涯子唤住:且慢。
小二转身,眉眼含笑:客官还有何吩咐?真涯子打量着这个眼神澄澈的年轻人,——黑色方巾束发,素白裆衫利落,虽是一身跑堂打扮,眼中却全无魔界常见的戾气。心中戒备稍减,摆手道:无妨,你先忙……
小二也不多言,边擦拭桌椅边与真涯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真涯子抿着茶,目光却在小二身上流连:中等身材,圆脸浓眉,偏生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格外扎眼,薄唇微启时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小二哥,真涯子终是按捺不住,这偌大酒肆怎就你一人张罗?
店小二笑道:客官见笑,大伙都唤我虎超,您也这么叫就成。只见他麻利地擦着邻桌,圆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格外醒目。虎超?真涯子手中茶盏猛地一颤。这名字似曾相识,恍若隔世般,依稀记得当年的故人曾在耳边提及的那个……
又似多年前某个模糊记忆中的片段。.可眼前之人分明要年老许多,唯独那对猩红的眼珠,与记忆中听到的虎人如出一辙。茶盏在真涯子手中微微颤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他定睛再看,眼前人虽非故旧,可那对布满血丝的眼珠,竟与记忆中的那个虎人有七八分神似……
真涯子眼神飘向远处,似要抓住某个模糊的记忆碎片,最终却徒劳地摇摇头,转而问道:虎超,这店里怎就你一人在忙?方才...他忽然顿住,嘴角扬起促狭的笑意,横竖是你让我叫的。随即又正色道:还有方才听你提到这年景......
虎超忽然长叹一声,但他的叹息声里裹着千钧重担般,只见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像在吞咽无数难以启齿的苦水和怨怼。那些压在心底的腌臜事如同发酵的毒酒,和那些憋闷在心底的糟心事像毒蛇般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理智,灼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可身为魔族,又怎能轻易在魔界向别人吐露心声?可眼前这个异乡客的出现,恰似漆黑暗夜里骤然出现的萤火般,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异乡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此人既非魔界同族,又带着令人安心的疏离感,而这份疏离感,恰恰就是最踏实的安全感啊!
虎超此刻心底嗖地一下燃起光亮般一样,这简直是天赐的树洞!分明是个绝佳的倾诉对象啊。虎超内心暗自疯狂地盘算着:眼前之人不仅面若冰霜,更兼超凡脱俗之气度,嗯!观其神色,断非那等饶舌妇人可比……
如此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若再沉默不语……若再强自忍耐的话……他恐怕,终将沦为魔界谈之色变的疯魔了!真涯子从这虎视眈眈的眼中,分明看出了他不为人知的极度哀伤的过往,似乎眼前之魔,有其无法描述的难言之隐要对自己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