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宫,霜月殿。
熏香清冷,烛火摇曳,映照着云清辞冰雕玉琢般的侧脸。
他端坐于寒玉案后,指尖划过一份刚刚由灵雀传来的加急军报,冰封的眸底不起丝毫波澜,唯有周身弥漫的寒意,又凛冽了几分。
军报来自北境与西域交界处的边陲小城——“流云城”。
此城虽小,却是霁月宫一处重要的物资中转站,更是宫势力范围的西南门户。
如今,玄冥宗大批高手突袭流云城,守军伤亡惨重,城主重伤,城破在即!
求救的焰火已燃了三波!显然已是刻不容缓。
殿内侍立的影七等人屏息凝神,感受着宫主身上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
玄冥宗此举,无疑是对霁月宫赤裸裸的挑衅!
云清辞缓缓放下军报,指尖在冰冷的玉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脆响。
流云城必须救,否则霁月宫威信扫地,西南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但此地距霁月宫主殿路途遥远,即便他亲自率精锐驰援,日夜兼程,也需数日。
而最近的、有能力快速介入并扭转战局的势力……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望向了北方。
那个方向,是隐曜司的势力范围。
流云城,恰好处在隐曜司控制区域的边缘。
与厉战……借道。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云清辞的心湖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自从那荒谬的谣言传入耳中,自从在废弃马场拾起那个粗糙的木雕,某种他极力压抑的东西,便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涌动得愈发剧烈。
然而,形势比人强。
流云城数千弟子和百姓的性命,霁月宫的颜面,不容有失。
个人的喜恶与尴尬,在宗门存续面前,微不足道。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一片死寂的寒潭,所有情绪被完美冰封。
“备纸笔。”他开口,声音清冷无波。
影七立刻奉上特制的冰蚕丝绢帛和寒玉狼毫笔。
云清辞执笔,蘸墨,手腕悬停片刻,随即落笔。
字迹银钩铁画,力透绢背,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疏离。
内容极其简洁,公事公办:
“霁月宫主云清辞,致隐曜司厉少主:玄冥宗犯我流云城,事急。本座需率部借道贵司境内,驰援该城。请予通行。”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称呼“厉少主”之外的任何称谓。
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与陌生势力之间的寻常外交文书。
写罢,他取出霁月宫主的玄冰印,蘸了朱砂,在落款处重重盖上。
鲜红的印鉴,在素白的绢帛上,显得格外刺目。
“即刻以最快速度,送往铁岩堡,面呈隐曜司少主厉战。”云清辞将绢帛递给影七,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影七双手接过,身影一晃,已消失在殿外。
云清辞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久久未动。
发出这封借道文书,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这无异于主动将一条联系的线,再次抛向了那个他决心斩断过去的人。
他会如何回应?是趁机刁难?是冷嘲热讽?还是……公事公办地应允?
云清辞发现自己竟无法预料。
那个曾经心思简单如白纸的傻子,如今已深沉如海,难以捉摸。
与此同时,铁岩堡,隐曜司议事偏殿。
厉战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商讨应对玄冥宗下一步反扑的布防策略。
殿内炭火熊熊,墙上悬挂着巨大的北境坤舆图,气氛严肃。
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绢帛:“少主,霁月宫急件!”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封素白绢帛上。
霁月宫?在这个敏感时期?
厉战刚刚以雷霆手段压下内部非议,玄冥宗的谣言余波未平,云清辞此时来信,意欲何为?
厉战神色不变,伸手接过绢帛,指尖触碰到那冰凉丝滑的材质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挥退亲卫,当众拆开火漆封印,展开。
目光迅速扫过绢帛上那熟悉的、冰冷而凌厉的字迹。内容简短,诉求明确。
流云城被袭……借道……
殿内将领们屏息凝神,等待着少主的决断。
有人面露疑虑,担心这是霁月宫的借口或陷阱;
有人则认为这是打击玄冥宗的好机会,可坐收渔利。
厉战的目光在绢帛上停留了数息。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流云城的地理位置,玄冥宗此举的意图,以及霁月宫一旦西南门户失守对北境格局的影响。
更深处,某个清冷绝尘、却总能让他如今平静心湖泛起波澜的身影一闪而过,伴随着那夜书房中失控的吻、冰冷的拒绝、以及……更久远之前,无数卑微而炽热的画面。
他的指节微微收紧,绢帛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然后,在众人注视下,他拿起手边的朱笔,甚至没有片刻犹豫,在那绢帛的空白处,挥笔写下一个字:
“准。”
字迹苍劲有力,墨迹淋漓,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写罢,他将绢帛递给身旁的书记官:“即刻以灵雀发还霁月宫。传令下去,云宫主借道期间,我司各部予以方便,不得阻挠,亦不必接触。”
“是!”书记官领命,匆匆而去。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军务。
厉战重新将目光投向坤舆图,手指点向另一处关隘,继续刚才中断的部署讨论,语气平稳冷静,仿佛刚才那封来自霁月宫主的急件,未曾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只有一直侍立在他身侧、最为心腹的近卫统领,在厉战转身的刹那,捕捉到少主垂眸看向地图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幽光。
那光里,有关乎大局的冷静权衡,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似乎还夹杂着一缕……难以言喻的被深埋在心中的波澜。
准了。
通往流云城的路,也是通往……某个人的路。
这一次,不再是狭路相逢,而是他亲手批下的……重逢。
烽烟已起,前路未卜,不知这次的相逢又会带来何种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