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谷的行动计划,最终在一种极其诡异而僵硬的气氛中确定下来。
那夜书房中失控的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冰湖,表面的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与裂痕。
云清辞与厉战之间,那层本就薄如蝉翼的、维系着公事公办的伪装,被彻底撕碎。
然而,剿灭玄冥宗分舵的计划已箭在弦上,不容更改。
北境王拓跋弘虽察觉二人之间气氛有异,但剿灭玄冥宗的利益远大于探究他人私怨,他乐见其成,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催促尽快行动。
行动当日,子夜。
葬神谷外,朔风凛冽,乌云蔽月。
三方人马在预定地点悄无声息地汇合。
霁月宫弟子白衣如雪,气息清冷;
隐曜司部众青衫玄甲,肃杀沉凝;
北境王庭的悍卒则披坚执锐,煞气腾腾。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仅有必要的低声传令,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云清辞与厉战作为最高指挥,并肩立于阵前,却相隔数尺,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横亘其间。
云清辞一身素白,冰雕玉琢的侧脸在夜色中更显清冷绝尘,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目光始终落在幽深莫测的谷地方向,未曾看向身侧之人一眼。
厉战则是一身暗青劲装,外罩玄色斗篷,身形挺拔如山岳,古铜色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如磐石的光芒。
他亦未侧目,全神贯注于即将开始的战斗。
“按计划,厉少主率隐曜司精锐自东侧峭壁潜入,破坏谷中预警阵法。云宫主带领霁月宫弟子从西侧密道突进,直取中军。本王亲率大军正面佯攻,吸引主力。信号为起,同时发动!” 拓跋弘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打破了死寂。
“嗯。”云清辞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冰冷无波。
“明白。”厉战的声音同样沉稳,不带丝毫情绪。
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没有临战的鼓舞,甚至连最基本的确认都没有。
两人如同最精密的器械零件,被强行嵌合在一起,执行着既定的程序。
行动开始。
厉战率先一挥手,带领数名隐曜司高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东侧陡峭的崖壁阴影之中,身形矫健,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云清辞几乎在同一时刻,袖袍微拂,霁月宫弟子如一道道白色轻烟,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西侧一条被藤蔓掩盖的狭窄密道。
整个过程,两人甚至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然而,一旦进入战斗,那深入骨髓的、仿佛与生俱来的诡异默契,便再次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
谷中厮杀声起!
北境王庭大军在谷外擂鼓佯攻,喊杀震天,成功吸引了玄冥宗大部分注意力。
几乎就在谷内敌人阵脚微乱的刹那,东侧峭壁之上,数道璀璨的至阳罡气如同烈日炸裂,精准地轰击在几处关键的阵眼之上!
与此同时,西侧密道出口处,剑光乍现!
云清辞一马当先,霜月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倾泻,冰冷刺骨,所过之处,玄冥宗守卫瞬间被冻结、撕裂!
霁月宫弟子紧随其后,剑阵展开,如同冰冷的死亡漩涡,迅速清理着通道。
谷内玄冥宗高手反应过来,怒吼着从各处涌出,其中数名长老级人物直扑看起来威胁最大的云清辞
剑气纵横,阴风怒号!
就在一道淬毒的黑芒即将袭向云清辞后背空门的瞬间,一道炽热霸道的拳罡后发先至,如同陨星天降,硬生生将那黑芒连同施术者一起轰成了齑粉!
厉战的身影如同战神般从天而降,落在云清辞侧翼,双拳挥动,至阳罡气澎湃汹涌,将左侧涌来的敌人尽数挡下!
云清辞甚至没有回头,剑势却自然而然地一变,原本攻向正面的凌厉剑气陡然分化数道,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封死了右侧敌人所有可能的偷袭角度,为厉战扫清了侧翼的隐患!
进攻,防御,策应……无需言语,甚至无需眼神交流。
一冰一火,一灵一动,两人的配合竟比任何经过长期演练的组合都要精妙默契!
云清辞的剑气总能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化解厉战刚猛打法可能露出的破绽;
而厉战的拳罡也总能在最关键时刻,为云清辞挡下无法兼顾的死角攻击。仿佛两人的战斗本能,在潜意识深处早已融为一体。
这默契,天衣无缝,威力惊人,杀得玄冥宗人仰马翻。
然而,身处其中的两人,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烦躁与冰冷。
云清辞每一次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灼热而熟悉的罡气波动,心弦便不受控制地一颤。
那夜书房中双唇相触的、冰冷而滚烫的触感,以及厉战推开他时那震惊、愤怒、屈辱的眼神,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让他剑招出现极其细微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凝滞。
厉战每一次挥拳,感受到身旁那冰冷刺骨却又凌厉无匹的剑气支援,眉头便会锁得更紧。
那股熟悉的冷香,那夜近在咫尺的、带着绝望与侵占意味的气息,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让他体内的至阳罡气都隐隐有失控的迹象,拳势越发狂暴,带着一股发泄般的戾气。
他们都想摆脱这种该死的“默契”,都想离对方远一点,再远一点!可战局却不允许。
他们越是试图拉开距离,战斗的本能却越是让他们紧密配合,仿佛两只被无形丝线捆绑的困兽,在血与火中绝望地共舞。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在三人联手的绝对实力与那诡异默契的配合下,葬神谷的玄冥宗分舵被彻底荡平。
留守的一名玄冥宗长老被厉战刚猛无俦的一拳震碎心脉,另一名则被云清辞冰封后一剑枭首。
负隅顽抗者尽数伏诛,物资仓库被付之一炬。
胜利,毫无悬念。
当最后一名玄冥宗弟子倒下,谷中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呻吟时,三方人马开始清理战场。
火光映照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胜利的疲惫与兴奋。
唯有战场中央的那两人。
几乎在确认胜利的瞬间,厉战便猛地收拳后撤,与云清辞拉开了足足十丈的距离,仿佛靠近一分都会沾染上什么瘟疫。
他背对着云清辞,抬手抹去嘴角一丝被反震力震出的血迹,气息微喘,宽阔的后背肌肉紧绷,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云清辞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还剑入鞘,雪白的衣袍上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红梅,刺目而妖异。
他微微侧身,避开厉战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有些狼狈的波澜。
胜利的欢呼声在他们周围响起,却无法穿透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阂。
庆功宴在北境王庭举行,盛况空前。
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拓跋弘意气风发,接受着各方恭维。
云清辞与厉战作为最大功臣,被安排在了最尊贵的席位,相距不远,却仿佛隔着一道深渊。
云清辞端坐席上,面前玉盘珍馐,杯中琥珀美酒,他却食不知味,酒如饮水。
目光偶尔掠过对面那个与北境将领谈笑、神色沉稳冷峻的厉战,心中一片虚无。
厉战则自始至终未曾看向云清辞的方向,只是与拓跋弘及各方首领应酬,举止得体,却疏离有度。
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联盟犹在,裂痕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