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王宫的热闹宴会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在身后,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中的积雪映照得一片清冷皎洁。
云清辞独自立在廊下,寒风吹拂着他素白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平息他心头的烦乱。
宴会上厉战对舞姬的冷漠,自己那失控的安心感,以及拓跋弘那毫不掩饰令人不悦的目光,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
他需要透口气,远离那令人窒息的浮华与算计。
信步走入王宫深处一片相对僻静的花园。
北地苦寒,园中并无奇花异草,唯有几株耐寒的老梅,枝干虬结,在月光下投下稀疏斑驳的影子。
寂静中,唯有风过枝头的细微呜咽,反而让他的心绪稍定。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几乎是在他踏入梅林的同时,灵觉便捕捉到另一道气息的存在——沉稳、内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这冰雪环境融为一体的冷硬。
气息来自梅林另一侧的入口,正不疾不徐地朝这个方向而来。
云清辞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冰封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是他。
他本想转身离去,避开这不必要的照面,但一种莫名的倔强,却让他钉在了原地。
凭什么他要避让?
厉战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月光下。
他似乎也是不堪宴会的烦扰,出来寻个清净。
依旧是一身暗青劲装,外罩玄色狼裘,与这素净的雪夜梅林倒是相得益彰。
他看到梅林中的云清辞时,脚步也微微一顿,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迅速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棵无关紧要的人。
四目在清冷的月光下遥遥相对。
没有言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比这北地的严寒更让人窒息。
云清辞能清晰地看到厉战脸上被月光勾勒出的冷硬线条,那眉宇间沉淀的风霜与沉稳,与记忆中那个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惶恐不安的憨直少年,再无半分重合。
他就像这北地的玄铁,历经千锤百炼,褪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坚硬与冰冷。
厉战的目光在云清辞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淡淡移开,落在了旁边的梅枝上,仿佛那干枯的枝条比眼前这位天下第一美人更值得欣赏。
他并没有靠近的意思,也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只是那么站着,与云清辞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足以划清界限的距离。
时间一点点流逝,唯有风穿过梅枝的细微声响。
云清辞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这种无声的对峙,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令人难堪。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烦的沉默,哪怕是最冰冷的斥责,也好过此刻这种被彻底无视的、宛如陌路的感觉。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比苍白可笑。
他能说什么?质问?嘲讽?还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甘?
最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厉战。
他收回望向梅枝的目光,再次看向云清辞,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需要保持基本礼仪的陌生人。
他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近乎敷衍,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清晰地划破了夜的寂静:
“宫主若无吩咐,厉战告退。”
话音落下,不等云清辞有任何反应
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离去。
背影挺直,步伐坚定,没有一丝留恋,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巧遇”,不过是一场无需在意的微风,吹过便散了。
云清辞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毫不迟疑地消失在梅林小径的尽头,月光将他孤峭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股带着刺痛的涩意,从心底深处缓慢地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就这么……走了。
如同避开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的冷笑,从云清辞苍白的唇间逸出,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轮孤冷的明月,冰眸之中,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云宫主好雅兴,月下赏梅,真是人间绝景。”一个带着笑意的浑厚男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梅林的寂静。
云清辞没有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北境王拓跋弘。
拓跋弘缓步走近,在距离云清辞数步之外停下,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清冷绝伦的侧脸上,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势在必得的灼热。
“宴席烦闷,本王也出来透透气,不想竟有此眼福,能遇宫主独处。看来,你我颇有缘法。”
他的话语带着北地王者的直白与强势,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侵略性,让云清辞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冷了几分。
云清辞缓缓转身,冰棱般的目光扫过拓跋弘,声音清冷如这夜风:“王爷说笑了。本座习惯清静,不喜打扰。”
言语间的逐客之意,毫不掩饰。
拓跋弘却似浑然不觉,哈哈一笑,目光反而更加炽热:“宫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这北境风光虽比不得江南婉约,却也别有一番壮阔。他日若有机会,本王愿亲自作陪,带宫主领略我北地风光,定然不会让宫主失望。”
话语中的暗示,已近乎赤裸。
云清辞眸中寒光一闪,正欲开口,却听拓跋弘又道:“方才似乎看见隐曜司的厉少主也在此处?怎么,宫主与厉少主……也是偶遇?”
他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探究。
云清辞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耳目倒是灵通。不过是恰巧路过,并无交集。”
他不想与拓跋弘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尤其是牵扯到厉战。
拓跋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道:“夜色已深,风露寒重,宫主还是早些回殿休息为好。若是冻坏了这般绝世容颜,可是我等莫大的损失。”
话语轻佻,目光却紧锁着云清辞,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清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烦与杀意,知道此刻不宜与这地头蛇彻底翻脸。
他冷冷道:“不劳王爷费心。”
说罢,不再理会拓跋弘,转身朝着与厉战离去的相反方向,拂袖而去。
白色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清冷孤绝。
拓跋弘站在原地,望着云清辞消失的方向,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朵高岭之花,他拓跋弘,摘定了!
至于那个隐曜司的厉战……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过是个有些运道的丧家之犬,也配与他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