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在据点深处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玄冥宗的杀手被暂时击退,留下了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但云清辞这边也付出了代价,两名暗卫重伤,影十二左臂被毒镖擦伤,而代价最惨重的,是厉战。
他被安置在内洞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身下铺着简陋的兽皮。
人已彻底昏迷,脸色灰败如纸,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肋下那道被弧形刃撕裂的伤口最为致命,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流出的血液不再是鲜红,而是泛着泡沫的暗黑色,散发出一种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恶臭。
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溃烂,毒素正疯狂地沿着血脉向心脉蔓延。
影十二简单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正试图用清水和普通金疮药为厉战清洗伤口,但收效甚微,那毒异常霸道,药粉洒上去瞬间就被污血冲开,伤口恶化速度丝毫未减。
“宫主,这毒……太烈了!寻常解毒丹恐怕……”影十三声音沙哑
云清辞处理完外围的警戒和伤员安置,快步走入内洞。
他衣衫上溅了几点血迹,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是内力消耗过度的迹象,但眼神依旧冰寒刺骨,不见丝毫慌乱。
他径直走到厉战身边,蹲下身,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扫过那道狰狞的伤口。
“让开。”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影十三连忙退后一步。
云清辞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淡金色内力,小心翼翼地点在伤口边缘的几处大穴上,试图封住血脉,减缓毒素扩散。
然而,那毒素极为刁钻,竟能侵蚀内力,他感觉指尖传来一阵阴寒的刺痛,封穴的效果大打折扣。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收回手。
普通的包扎和药物已经无用,必须立刻清除腐肉,逼出毒血,再用至阳内力化解残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此举极其凶险,需对内力掌控妙到毫巅,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人,自身内力也可能被阴毒污染。
换做平时,换做任何其他下属,云清辞绝不会冒此风险。
一个工具坏了,换一个便是,霁月宫主从不缺效死之人。
牺牲,是棋子的宿命。
可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厉战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带着几分憨直轮廓的脸上。
这张脸,在不久之前,还因为能帮他采到一株药草而露出傻气的笑容;
在杀手袭来时,不顾一切地用身体挡在他面前;
在被他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后,依旧倔强地说着“厉战的命是宫主的”……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尖锐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猛地撞击了一下云清辞坚固的心防。
不是算计,不是权衡利弊,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排斥——排斥眼前这具生机正在快速流逝的躯体。
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突兀地、强势地闯入云清辞的脑海,不带任何理由,纯粹而直接。
几乎是下意识的,云清辞再次伸出手,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决绝的行动。
他并指如刀,淡金色的内力凝聚于指尖,锋锐无匹,却带着一种极致的控制力。
“按住他。”云清辞冷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影十三和另一名伤势较轻的暗卫立刻上前,死死按住厉战因剧痛而开始无意识抽搐的四肢。
云清辞深吸一口气,眸中寒光一闪,指尖快如闪电般划下!
“嗤——!”
一声轻响,泛黑溃烂的腐肉被精准地削去,露出下面颜色稍浅的肌理,暗黑色的毒血如同泉涌般喷溅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云清辞雪白的袖口和手背上,留下刺目的污迹。
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尖内力吞吐,如同最精巧的刮骨刀,继续清理着伤口深处被毒素浸润的组织。
整个过程,冷静、精准、高效得令人心悸。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在雕琢一件器物。
唯有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泄露了此举对内力和心神消耗的巨大。
腐肉清除完毕,伤口暂时不再流出黑血,但依旧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逼毒。
云清辞盘膝坐在厉战身侧,双掌缓缓推出,悬停在伤口上方寸许之地。
精纯的至阴内力并不适合逼毒,反而可能助长阴寒毒性。
他必须极其小心地引导内力,模拟出至阳属性的灼热气息,才能中和毒素。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神的过程,如同在钢丝上跳舞。
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内力操控之中。
淡金色的光芒在他掌心流转,散发出温和却持续的热力,缓缓渗透进厉战的伤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
洞内寂静无声,只有厉战粗重痛苦的呼吸和内力流转的微弱嗡鸣。
云清辞的脸色越来越白,汗水浸湿了鬓角,但他放在厉战伤口上空的双掌,却稳如磐石。
渐渐地,伤口处开始渗出带着腥臭味的淡黄色液体,那是被化去的毒素。
厉战灰败的脸色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好转,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伤口渗出的液体变为淡红色,云清辞才缓缓收回双掌,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气息微显紊乱。
他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用‘赤阳散’外敷,内服‘清心丹’。”他声音沙哑地吩咐影十二,说出了两种霁月宫珍藏的、对驱散阴寒剧毒有奇效的珍贵丹药名称。
这两种丹药,原本是他为自己压制“锁情丝”备下的。
影十二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丹药,小心地为厉战敷药、喂服。
云清辞没有立刻起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厉战暗红发黑的血污,黏腻而冰冷,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袖口上那几点溅射的血迹,如同雪地里的红梅,刺眼夺目。
他素来有洁癖,厌恶一切污秽。
以往,别说沾染如此污血,便是衣衫稍有尘土,也会立刻更换。
可此刻,他看着这满手狼藉,心中涌起的,却不是惯常的厌恶和急于清洗的冲动。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动。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不惜耗费珍贵的内力,冒着被毒素反噬的风险,亲自为这个“杂役”刮骨疗毒?
为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为自己准备的保命丹药?
仅仅是因为他还有用?因为他是“解药”和“盾牌”?
这个理由,在过去或许成立。
但就在刚才,当他看到厉战奄奄一息、生机即将断绝的瞬间,当他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粘稠的血液、感受到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触感时,一种远超“利用价值”范畴的、强烈到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攫住了他。
那不是算计,不是权衡。
那更像是一种……本能。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允许这件事发生的本能。
这种脱离绝对理智掌控的反应,让云清辞感到一种深层次的、近乎恐惧的困惑。
他一生都在追求绝对的冷静和掌控,情绪是弱点,是毒药。
可面对厉战,他的冰封之心,却一次次出现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裂痕。
他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那句“你的命是本座的,只能由本座来取”的宣告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云清辞缓缓握紧了沾满血污的双手,指尖传来的粘腻感无比清晰。
他抬起眼,看向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厉战,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深刻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答的……
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