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沼泽边缘的秘密据点,与其说是据点,不如说是一座被遗忘的地下堡垒。
入口隐藏在盘根错节的沼泽榕树气根之后,需通过一条狭窄、布满苔藓的湿滑石阶方能进入。
内部空间却出人意料地宽敞,由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石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通风口设计巧妙,引来的微风驱散了沼泽的腐臭,只余下泥土和岩石的冷冽气息。
几盏长明兽脂灯发出昏黄稳定的光,映照出简洁却功能齐全的陈设:武器架、药柜、地图台,以及角落整齐码放的物资箱。
此地易守难攻,隐蔽至极,显然是暗卫经营多年的心血。
当云清辞踏入这处据点时,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十数道瞬间聚焦、饱含激动与敬畏的目光。
以影十二为首的七名暗卫,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如同标枪般肃立在溶洞中央。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衣衫染血,面容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腰背挺得笔直。
见到云清辞的瞬间,所有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只有金属甲片摩擦的轻微铿锵声,在寂静的洞穴中回荡。
“参见宫主!”
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狂热与哽咽。
仿佛迷途的船只终于望见了灯塔,濒死的战士等来了主帅。
云清辞步履未停,径直走向溶洞中央那张铺着简陋沼泽地图的石质主座。
他周身的气息在踏入此地的瞬间便已改变,不再是秘境中那个需要时刻警惕、甚至偶尔需要依赖他人的伤者,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执掌霁月宫、生杀予夺的天下第一人。
即便身穿粗布灰衣,发髻微散,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清冷威仪。
他面容依旧苍白,却不再是虚弱,而是一种玉石般的冷硬。
眸光扫过跪地的暗卫,平静无波,却让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被冰雪浸透。
“起来。”他开口,声音清冽,不带丝毫情绪,却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宫主!”暗卫们轰然应诺,利落起身,垂手侍立,目光灼灼地望向主座,等待指令。
整个过程中,无人交头接耳,无人左顾右盼,纪律严明得令人窒息。
厉战跟在云清辞身后一步之遥,踏入这完全陌生的环境,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前的一切,与他熟悉的山野、破庙、甚至那灵气氤氲的秘境,都截然不同。
没有随性的盘坐或倚靠,只有笔挺的站立和绝对的服从。
这些暗卫,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凌厉杀气,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看过来时,让他下意识地想缩起脖子。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溶洞入口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像一头误闯入精密仪器的笨拙野兽。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自己缝制的、粗糙不堪的兽皮坎肩,脚下是沾满泥泞的草鞋,手中紧握的石斧与周围擦拭得锃亮的钢刀长剑格格不入。
暗卫们虽然恭敬,但眼角余光扫过他时,那份难以掩饰的审视、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他试图学着暗卫的样子站直,却显得更加僵硬别扭。
想靠近云清辞一些,又想起宫主平日最厌烦他靠近,脚步踌躇不前。
他憨厚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所适从,与周围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的暗卫形成了鲜明对比,如同一幅水墨画中突兀出现的一块油彩。
云清辞在主座坐下,并未立刻下达指令,而是先听影十三简明扼要地汇报了目前掌握的局势:
霁月宫已被宇文霆及其党羽彻底掌控,对外宣称宫主练功走火入魔、下落不明;
各地忠于宫主的势力遭到血腥清洗;
玄冥宗的活动愈发频繁,似与宇文霆达成了某种协议。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云清辞静静听着,指尖在石质地图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面色无波,唯有眸底深处,寒意渐凝。
待影十二汇报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冰封千里的杀意:
“宇文霆,玄冥宗……本座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随即下达一连串指令,条理清晰,冷酷高效:
“影十二,你伤势未愈,暂负责据点内务与情报梳理。”
“影七,带两人,乔装潜入百里外的黑石镇,打探玄冥宗近期动向,特别是关于‘锁情丝’解药或相关高手的消息。”
“影五,你熟悉沼泽地形,带一队人,在据点外围布下三重警戒,启用最高级别的暗桩。”
“其余人,就地休整,疗伤,检查装备,随时待命。”
每一道命令都精准地指向关键环节,没有丝毫冗余。
暗卫们领命后,立刻无声散开,各司其职,动作迅捷如风,整个据点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开始运转。
厉战孤零零地站在角落,看着那些暗卫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执行命令,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隔阂。
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指令,不明白“暗桩”、“警戒级别”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就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带到了这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
他只能笨拙地站在原地,看着云清辞与暗卫们高效地交流,看着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重新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和光芒。
那是一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自卑,如同沼泽的寒气,悄悄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就在这时,云清辞似乎终于处理完紧急事务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溶洞角落。
恰好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正低着头,不安地挪动着双脚,双手紧紧攥着那柄可笑的石斧,像个做错了事被罚站的孩子,与周围肃杀严谨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憨厚的侧脸上,写满了与他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局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云清辞端着水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极细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不是厌烦,不是恼怒,也不是算计。
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准确命名的、极其细微的异样感。
仿佛一件用惯了的、虽然粗陋却顺手的旧物,突然被放置在一个金碧辉煌的新环境中,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合时宜。
他迅速收敛心神,将那丝异样压了下去,面色恢复一贯的冰冷。
目光也从厉战身上移开,重新落在地图上,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无意间的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