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中,光阴的流逝变得模糊。
发光苔藓恒定地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不分昼夜。
只有水潭边一株奇特的、按固定周期开合花瓣的夜光蕨,勉强提示着时间的更迭。
云清辞盘膝坐在青石上,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极淡的灵气光晕。
他正在尝试引导秘境中精纯的天地元气,滋养受损的经脉,并小心翼翼地冲击着“锁情丝”设下的顽固枷锁。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最细的刻刀雕琢坚冰,但每完成一个微小的周天循环,都能感受到内力确实凝实了一分。
这让他冰封的心底,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然而,这份专注总会被打断。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带着痛苦气息的咳嗽声从干草堆方向传来,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
云清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周身流转的气息微微一滞。
他缓缓睁开眼,冰冷的目光扫向声音来源。
厉战蜷缩在厚厚的干草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刚入秘境时的死灰已好了不少。
只是他显然远未康复,重伤和余毒让他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意识模糊。
此刻,他正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似乎感到寒冷,嘴唇干燥起皮,眉头因不适而紧锁。
云清辞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试图再次入定。
可不过片刻——
“水……水……” 厉战发出沙哑的呓语,声音微弱,却像蚊子般萦绕在云清辞耳边。
“……”
云清辞额角的青筋微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
他知道,厉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这傻子是他目前唯一的“解药”,是他恢复功力前最可靠的肉盾,甚至……其身上可能隐藏的秘密,也关乎玄冥宗的动向。于公于私,他都得让这家伙活着。
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像个仆役一样伺候人!
他冷着脸站起身,走到水潭边,用一片宽大的树叶舀了些清水。
动作间带着明显的不耐,水珠溅湿了他的袖口,让他脸色更沉了几分。
他走到厉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因伤痛而显得异常脆弱的庞大身躯。
弯下腰,他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捏住厉战的下颌,迫使对方张开嘴,将树叶边缘凑了上去。
清水流入干渴的喉咙,厉战本能地吞咽着,发出满足的叹息。
些许清水从他嘴角溢出,顺着脖颈流下。
云清辞嫌恶地别开眼,迅速松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他取出布巾,不是替厉战擦拭,而是用力擦着自己的手指。
照顾厉战喝水、偶尔用捣碎的草药替他更换后背伤处的敷料,成了云清辞修炼间隙不得不进行的、令人极度不悦的插曲。
每一次靠近,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汗水的味道,这让他想起那些被迫依赖的夜晚,想起那份刻骨铭心的屈辱。
他的动作因此越发僵硬冰冷,换药时甚至故意加重力道,听着厉战在昏迷中发出的痛苦闷哼,心中才会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依旧掌控着一切,证明这份“照顾”不过是主人对工具的必要维护。
“废物。” 看着厉战因疼痛而抽搐的身体,云清辞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对方,还是在骂此刻不得不屈尊降贵的自己。
秘境虽好,却并非应有尽有。
干粮所剩无几。
云清辞不得不中断修炼,外出寻找食物。
他在水潭中捕到几条肥美的银鱼,又采摘了一些可食用的菌菇和野果。
整个过程,他都必须分神留意洞穴的动静,怕那个失去行动能力的累赘被什么毒虫猛兽叼了去。
当他带着食物返回时,发现厉战不知何时挪动了位置,似乎是想够不远处的水囊,却无力地摔回了干草堆,牵动了伤口,正痛苦地喘息着。
“蠢货!” 云清辞将食物扔在地上,声音冰冷刺骨,“本座若回来迟些,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摔死?”
厉战被这声呵斥惊得微微一颤,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云清辞寒霜笼罩的脸,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和愧疚:“宫主……小人……小人只是渴了……”
“渴了不会等?”
云清辞打断他,语气刻薄,“还是你以为,本座是你的佣人?”
厉战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讨好和畏惧的眼睛望着他。
云清辞烦躁地别开视线。
他生起火,将鱼烤上。
香味弥漫开来,厉战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立刻羞愧地捂住腹部,脸涨得通红。
云清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烤好的第一条鱼递过去,动作依旧像在施舍。
厉战受宠若惊地接过,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偷偷看云清辞的脸色。
夜晚降临,秘境气温似乎降低了一些。
云清辞添了些柴火,让篝火燃烧得更旺。
他重新坐回青石,准备继续修炼,必须尽快恢复实力,才能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处境。
然而,他刚凝神片刻,干草堆那边又传来了窸窣声和压抑的呻吟。
云清辞忍无可忍,猛地睁眼,眸中寒光四射:“你又怎么了?!”
只见厉战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牙齿打着颤,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呓语:“……冷……好冷……”
他后背的伤口因寒冷而阵阵抽痛,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他下意识地寻求热源,双手在干草堆上无意识地摸索着。
云清辞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他真想立刻起身,离这个累赘越远越好。
就在这时,厉战似乎感应到篝火的方向传来的暖意,迷迷糊糊地、用尽力气朝着云清辞所在的方向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碰到了云清辞垂落在青石边的衣角。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厉战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了那片冰冷的布料,仿佛从中汲取到了唯一的热源。
他滚烫的额头几乎要贴上云清辞的腿,呓语带着哭腔:“……冷……娘……冷……”
云清辞身体骤然僵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衣角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异常灼热的体温和微弱的颤抖。厉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那力道透着一种濒死般的依赖。
甩开他!
一个声音在云清辞脑中尖啸。
这是亵渎!是侮辱!
可是……如果他死了,“锁情丝”下次发作怎么办?谁来做肉盾?玄冥宗的线索怎么办?
冰冷的理智如同枷锁,束缚了他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云清辞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厉战滚烫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拂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种诡异的触感。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冰封的眸子里,是极度挣扎的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滞涩。
他没有再看厉战,而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柴堆旁,捡起几根干柴,面无表情地添进了火堆里。
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些,散发出更强烈的光和热,驱散了洞穴一角的寒意。
云清辞背对着厉战,重新坐回青石上,挺直了脊背,如同永不弯曲的寒松。
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闭上眼,继续修炼。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