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战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山坳里最后一点人声也随之抽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篝火兀自燃烧,噼啪作响,却反而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空旷。
云清辞维持着盘膝的姿势,许久未动。
厉战离开时那个混杂着担忧和失落的眼神,像一枚细小的冰刺,扎在他意识边缘,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强行将这不适感压下,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沉浸到内息的运转中去。
没有那个碍眼的身影在附近晃悠,没有那粗重的呼吸声打扰,空气里也不再弥漫着那混合汗味与泥土气息的、独属于厉战的气味。
他应该感到轻松,甚至惬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环境——绝对的孤独,绝对的掌控。
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流淌,比昨日又凝实了一丝。
他尝试引导这细若游丝的气劲冲击一个闭塞的穴道,轻微的刺痛传来,伴随着些许松动的迹象。
进展缓慢,却真实不虚。这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日头渐高,几缕光线透过藤蔓缝隙射入,在干燥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清辞结束了一个周天的运转,缓缓睁眼。腹中传来隐约的饥饿感。
他目光扫过厉战离开前细心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的那包肉干和水囊。
动作顿了顿,还是伸手取过。
肉干冷硬,需要费力咀嚼,泉水也带着山石的生涩味道。
他吃得慢条斯理,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没有人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人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惶恐或欣喜。
这本该是他习惯甚至渴望的清净,此刻却莫名让人感到……空洞。
填饱肚子后,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伤势未愈,内力初复,动作间仍能感到经脉的滞涩和身体的虚弱。
他走到山坳入口,拨开藤蔓,警惕地向外望去。
林深叶茂,四周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遥远的鸟鸣。
一切看起来平静无事。
但这种平静,反而滋生出不安。
他曾是屹立于众生之巅的霁月宫主,感知敏锐,能洞察最细微的杀机。
如今虎落平阳,这份敏锐并未消失,反而因实力的骤降而变得更加过敏。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威胁。
而此刻,他身边没有那个能凭蛮力挡刀的“盾牌”了。
一丝极淡的、属于野兽的腥臊气随风飘来。
云清辞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退回山坳深处,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片刻后,一头体型壮硕的灰狼谨慎地出现在坳口,绿油油的眼睛扫视着内部,鼻子在空中嗅闻。它似乎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但又有些犹豫。
若在平时,这等畜生,云清辞弹指可灭。
但现在,他体内那点微末内力,对付一个稍有武功的普通人都勉强,更别说这等山林猛兽。
他屏住呼吸,指尖悄然扣住了一枚边缘锋利的石片。
灰狼在入口处徘徊片刻,终究没能下定决心闯入这处散发着些许危险气息的巢穴,低吼一声,转身消失在灌木丛中。
云清辞缓缓松开石片,掌心竟有些潮湿。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度不适的……无力感。
他竟会因为一头畜生的窥伺而紧张至此?
这种将生死系于运气和野兽一念之间的感觉,让他胸中涌起一股暴戾的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他重新坐回火堆旁,却再也无法安心入定。
听觉、嗅觉、乃至皮肤的触感,都被放大到极致,捕捉着外界的一切信息。
一片落叶的飘零,一只虫子的鸣叫,都能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极其耗费心神。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白昼在焦虑的等待中一点点熬过,天色渐晚,山坳内光线暗淡下来。
篝火需要添加柴薪了。
云清辞看着那堆渐弱的火焰,皱了皱眉。
往日这些杂事,根本无需他操心。
他站起身,走到厉战堆放柴薪的角落,挑拣了几根干枯的树枝。
弯腰拾取时,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一阵隐痛传来,让他动作一滞。
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将柴薪扔进火堆,看着火星溅起,火光重新变得明亮。
坐回原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失去了厉战,他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山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莫说宇文霆的追兵,便是一头饿狼,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透全身,带来一种刺骨的寒冷和……屈辱。
他,云清辞,竟会沦落到需要依赖一个蠢笨、低贱的杂役才能生存的地步!
而且,这种依赖,并非源于信任,而是源于赤裸裸的、迫不得已的虚弱。这比杀了他更让人难以忍受。
夜色完全笼罩下来,山风变大了,吹得藤蔓簌簌作响,如同鬼影幢幢。
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嗥叫,更添了几分阴森。
篝火成了这小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却也照不亮周遭无边的黑暗。
云清辞裹紧了身上那件脏污的白袍,依旧觉得有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第一次发现,这山里的夜晚,竟如此寒冷漫长。那
个总像堵墙一样挡在洞口、散发着灼热体温的身影,此刻竟显得……有些重要。
不!他立刻掐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那不过是一件工具,一件暂时还有用的工具。
等自己功力恢复,等脱离险境,这件工具就必须被彻底销毁,连同这段屈辱的记忆一起。
可是……厉战已经离开快一整天了。
青石镇路途不近,龙蛇混杂,他那样憨直蠢笨,会不会暴露行踪?
会不会被人套话?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若是他回不来了呢?
这个念头莫名地窜出来,让云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并非担忧,而是一种更深的烦躁和……计划被打乱的不安。
是了,若厉战死了,谁去替他打探消息?
谁去替他寻找解药?
谁在他下次毒发时充当“解药”?
谁……在这深夜里挡在洞口?
云清辞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等待。
以一种他极其厌恶的、被动的方式,等待那个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归来。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自我厌弃。
“废物。”他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厉战,还是在骂此刻无能为力的自己。
山风呼啸,吹得篝火明灭不定。
云清辞独自坐在光影交界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