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灼热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痛苦中顽强地闪烁着。
厉战的意识,便是在这冰与火的煎熬中,一点点从深渊里挣扎着浮起。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
后心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一种阴冷的麻痹感,正不断向四肢百骸蔓延。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着血腥味的灼热。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然后,是嗅觉。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草药苦涩和……淡淡冷梅清香的气息钻入鼻腔。
这冷梅香……是宫主!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厉战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残破不堪的、布满蛛网的神像底座,以及一个跳跃的、温暖的火堆。
他正躺在一堆干燥的茅草上,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沾着尘土和暗红血渍的白色外袍——那是宫主的衣服。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急切地搜寻。
就在火堆旁,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盘膝而坐。
依旧是那身灰色的粗布衣裳,衬得背影愈发清瘦孤直。
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云清辞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正低头看着手中那株仅剩大半的“赤炎血芝”,眼神专注而冰冷,仿佛在计算着最精确的损耗。
“宫……主……”厉战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锣。
云清辞动作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他慢条斯理地将赤炎血芝用布包好,放入怀中,这才缓缓转过身。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落在厉战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无关切,也无喜悦,只有一片审视的冰原。
“醒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厉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顿时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想死就躺着别动。”云清辞冷叱道,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
厉战立刻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躺好,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清辞,憨厚的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
他记得昏迷前那致命的毒掌,记得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而现在,他还活着,是宫主……是宫主救了他!
“宫主!是您……是您救了小人!”
厉战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瞬间就红了,“小人……小人这条贱命,是宫主您……”
“闭嘴。”云清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汹涌澎湃的感激,眉头微蹙,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厌烦的噪音
“救你,不过是本座还需要一个能挡刀的保镖。”
他站起身,走到厉战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剖开所谓“救命之恩”的假象:
“你以为本座是发善心?愚蠢。”
“用在你身上的赤炎血芝,价值千金,本是为解本座自身之毒所备。如今浪费在你身上,不过是一笔投资。”
“投资,你懂么?”云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就像豢养一条恶犬,偶尔扔几块肉骨头,是为了让它更能看家护院,更能扑咬敌人。”
“你的命,现在值这半株赤炎血芝。所以,在你偿还清这笔‘投资’之前,你的命,不属于你,只属于本座。明白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厉战心上。
他脸上的激动和感激瞬间冻结,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茫然的、受伤的苍白。
他怔怔地看着云清辞,看着那双冰冷得不含一丝人气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不是救命之恩,只是……投资。
他只是……一条被暂时需要看家护院的……狗。
看着厉战眼中光芒黯淡下去,云清辞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这样最好,划清界限,免得这傻子产生不必要的妄想。
“这里是何处?”厉战哑声问,转移了话题,也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对视。
“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暂时安全。”
云清辞走到破旧的窗边,警惕地向外望了望,“你已昏迷一日夜。”
一日夜?厉战心中一惊。
这意味着宫主独自一人,带着他这个累赘,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山里穿行,并找到了这处落脚点。
其中的艰险,可想而知。
“小人……拖累宫主了。”厉战低下头,声音沉闷。
云清辞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走回火堆旁,拿起一个破瓦罐,里面是用雪水化开的、混合了草药残渣的汁液。
他走到厉战身边,蹲下身,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扶起他的头,将瓦罐凑到他嘴边。
“喝了。”
命令式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厉战顺从地张嘴,苦涩的药汁涌入喉咙,他眉头紧皱,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他能感觉到,宫主扶着他肩膀的手,稳定而有力,但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宫主的内力,消耗很大吧?
是为了救他……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强行压下。
只是投资,只是投资……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喂完药,云清辞立刻松手,仿佛碰触到了什么脏东西,取出布巾仔细擦拭手指。
厉战重新躺下,背后伤口火辣辣地疼,体内余毒未清,一阵阵发冷。
他蜷缩了一下,牙齿微微打颤。
云清辞瞥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他沉默地拿起几根干柴,添入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映照出他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烦躁。
夜幕彻底降临,山风呼啸着穿过破庙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厉战因为伤痛和毒性反复,很快又陷入昏睡,身体不时因寒冷或疼痛而轻微颤抖。
云清辞没有睡。
他坐在火堆旁,添柴,警戒。
目光偶尔会扫过蜷缩在茅草堆里、因发热而脸颊潮红、眉头紧锁的厉战。
这傻子,伤得极重,余毒缠绵,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行动,更别提充当“保镖”了。
非但如此,自己还得耗费本就不多的内力和精力来照顾他,防止他伤重而死,之前的“投资”打了水漂。
这完全违背了他救人的初衷。
局面,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丢弃这个沉重的累赘。
就像丢弃一件破损的、失去利用价值的工具。
可是……
云清辞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段枯枝。
想起厉战昏迷中仍下意识向前抓握、试图挡在他身前的手;想起他醒来时那双纯粹感激、此刻却黯淡下去的眸子;想起他喝药时强忍痛苦的顺从……
一阵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守着一堆逐渐黯淡下去的篝火,火光在他冰封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庙外是未知的危险,庙内是一个重伤昏迷、需要他看顾的拖累。
云清辞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局面,越来越脱离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