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陨星峡前，百舸争流
七日时光，倏忽即逝。
对凡人而言，七日可结一段善缘，可酿一坛新酒，可看一场花开花落。对此刻汇聚于“陨星峡”内外、来自诸天万界、心怀各异、气息或堂皇、或诡秘、或暴戾、或隐晦的无数修士而言，这七日，是风暴降临前最后的、压抑到极致的死寂，是贪婪、恐惧、期待、疯狂与算计无声沸腾的熔炉。
陨星峡，位于天罡星区与地煞星带交界处的一片广袤而破碎的星域。这里没有完整的星辰，只有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星辰碎片、冰冷陨石、被撕裂的星云残骸，在某种混乱的力量场中缓缓飘荡、碰撞，永恒的寂静中偶尔爆发出无声的能量殉爆，点亮一方黑暗。传说，这片星域是上古一场波及数个星域的超大规模仙神战争的终末战场，无数大能于此陨落，大道崩碎，法则混乱，形成了这片连光线都似乎会被扭曲、吞噬的诡异绝地。
而如今，这片死寂的绝地，却成为了整个天芒星域，乃至周边数个星域的目光焦点。因为，那传说中埋葬了无数纪元秘密、连化神大能都讳莫如深的“葬道古路”，其提前开启的、极不稳定的入口，经多方顶尖势力联合推演，最终锚定的“最有可能”的稳定点，便在这陨星峡的核心深处——一片被狂暴的时空乱流与破碎道则包裹的、被称为“归墟之眼”的绝对黑暗区域附近。
七日间，以“归墟之眼”为中心，半径百万里的虚空，已然被无数或明或暗的势力、修士、乃至非人生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层层叠叠地占据。天芒宗、万星阁、药王谷等本土或亲近势力，联合在相对靠近核心的区域，布下了恢弘的星辰大阵与连绵的浮空宫殿、战争堡垒，旌旗招展，灵光冲霄，代表着秩序与规则，却也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昆仑、大梵天宗、炎灵宗、金家等天芒星域内外的强大势力，也各自占据一方，或剑意冲霄，或佛光普照，或烈焰焚空，或宝气氤氲，彼此间泾渭分明，却又隐隐形成制衡。更有数不清的、来自各方星域、或独行、或结伴的元婴、化神散修，驾驭着千奇百怪的飞行法器、灵兽、乃至以身化光，散落在更外围的陨石带中，如同黑暗中择人而噬的幽魂，目光闪烁，伺机而动。
暗影殿的人依旧不见踪影，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定来了，而且必然潜藏在最黑暗、最不易察觉的角落，如同耐心的毒蛇。那双“淡漠眼眸”背后存在的注视感，也在此地变得若有若无，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压抑，躁动，一触即发。只因那“归墟之眼”附近的时空波动，在七日之中，已变得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不规律。道道横贯星空的、暗红色的、如同巨大伤口般的空间裂缝时隐时现，从中涌出混乱的时空乱流、腐朽的法则碎片、以及令人灵魂悸动的、充满疯狂与怨念的嘶吼残响。所有人都明白，古路入口，即将真正开启！
第七日，午时三刻（天芒星域计时）。
“归墟之眼”的方向，那永恒的黑暗深处，骤然传来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又似源自宇宙终末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沉闷巨响！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负面、混乱、终结、扭曲、疯狂、腐朽概念的、粘稠如墨的暗浊洪流，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火山，猛地从那黑暗中心喷薄而出，直冲亿万里虚空！
洪流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湮灭，露出后方更加深邃、更加混乱、仿佛有无数破碎世界、扭曲大道、狰狞尸骸沉浮的恐怖景象！那便是——葬道古路的入口！一个疯狂旋转、不断扭曲变形、散发出令化神修士都头皮发麻的不祥波动的、直径超过千里的巨大时空漩涡！
入口出现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直抵灵魂本源的、混合了“道陨”、“魂寂”、“时空错乱”、“万灵哀嚎”的恐怖道韵冲击波，如同灭世海啸，以入口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噗——！”
“啊——！”
外围区域，一些修为稍弱（金丹及以下）、或心志不坚、准备不足的修士，在这道韵冲击波扫过的瞬间，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双眼暴突，七窍流血，体内灵力暴走，道基崩裂，神魂被那蕴含的疯狂怨念侵蚀，或当场爆体而亡，化作一团血雾，或凄厉惨叫着堕入疯狂，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一切，旋即被混乱的能量潮汐撕碎！仅仅是一道开门的余波，便已让陨星峡外围，下起了一场残酷的血雨！
即便是元婴修士，也大多脸色发白，气息紊乱，不得不全力运转功法，祭出法宝，或依靠宗门大阵，才能勉强抵御那股直透神魂的恐怖道韵与混乱冲击。不少散修眼中已露出惧意，萌生退意。这古路，比传说中更加凶险！
“就是现在！入口稳定期极短，最多维持一个时辰！各峰弟子，按既定方案，结阵进入！”天芒宗阵营，一位气息浩瀚、身披星辰战甲、疑似化神期的将领，声如洪钟，响彻己方阵营。
“昆仑弟子，随我剑指古路，寻我宗先贤遗泽，扬我剑道威名！”昆仑阵营，一位背负古朴剑匣、面容冷峻、剑气冲霄的中年剑修（天刑剑尊一脉强者）厉声喝道。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等葬道之地，正合我大梵天宗‘度化’之法缘！诸位师弟，随我前行！”大梵天宗方向，一位身披金色袈裟、脑后有淡淡光轮浮现、面容悲悯却眼神坚定的老僧，口诵佛号。
“炎灵所属，地火护体，随本长老夺此机缘！”炎灵宗赤煞上人目光炽热。
“金家儿郎，富贵险中求！走！”金无命摇着折扇，在一众高手护卫下，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贪婪。
“冲啊！机缘就在眼前！”
“妈的，拼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疯狂的爆发！无数道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又似逆流的鱼群，顶着那恐怖的道韵冲击与时空乱流，朝着那巨大、扭曲、不祥的时空漩涡，争先恐后地激射而去！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彻底爆发，一件件平时难得一见的护身法宝、飞舟、灵兽显现，各色灵光、符文、阵法光芒交织，将这片原本死寂的星域，映照得光怪陆离，却又充满了末路般的疯狂。
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为了那传说中可能存在的、超越化神、甚至触及“超脱”的机缘，为了上古遗宝、失传道法、逆天神药，亦或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无数修士，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在这股疯狂洪流的相对“上游”，天芒宗阵营核心，一艘通体由星辰神金铸造、形如梭镖、不过十丈长短、却散发着沉稳浩瀚星辰道韵的银色飞舟，正静静地悬浮着。飞舟之上，只有寥寥数人。
林默，林萱儿，并肩立于船首。两人皆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却又铭刻着简易防护阵纹的淡青色劲装，气息内敛，目光平静地遥望着那疯狂旋转的时空漩涡，以及如同蝗虫般涌去的各色遁光。在他们身后，是星辉，以及另外两名气息沉凝、目光锐利、显然是星瞳尊者一脉精锐的元婴后期护卫。南宫离则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脸上惯常的微笑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专注，他腰间多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散发出淡淡的空间波动。
星瞳尊者与玄玉真君并未亲至，他们需要坐镇天芒宗，应对可能的后方变故，更要防备某些势力趁虚而入。但这艘“星梭”，以及星辉等人，已是星瞳尊者能为林默兄妹提供的、在不违反宗门大体规则下的最大支持。
“木道友，林仙子，入口混乱，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进入后会被随机传送到古路外围的不同区域。这是‘子母星辰引’，”星辉将两枚温润的、仿佛有星光流淌的玉佩分别递给林默和林萱儿，“一旦进入古路，立刻激发，只要在同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古路内部时空混乱，距离概念模糊），便能感应到彼此大致方位，方便汇合。切记，古路之中，危机四伏，不仅有天然的环境凶险、时空陷阱、道则紊乱，更有潜伏的怨灵、诡异存在，以及……其他居心叵测的修士。一切，以保全自身、达成目标为要。”
“多谢星辉前辈。”林默郑重接过玉佩，与妹妹分别佩戴好。有了此物，他们进入后失散的风险大大降低。
“南宫道友，你真的决定要与我们同行？”林默看向南宫离。鬼手药王这位弟子，坚持要随他们一起进入古路，理由是“对古路中可能存在的上古灵药、丹方，以及‘道韵奇点’在古路中的变化，有着非比寻常的研究兴趣”，并且又拿出了数种保命丹药与一件据说能短暂屏蔽“轮回殿”部分混乱规则感应的奇异罗盘作为“诚意”。星瞳尊者在与鬼手药王秘密沟通后，默许了此事。但林默心中，对此人依旧保留着最高的警惕。
“木兄放心，在下虽修为平平，但自保尚有余力，更兼对药性与阵法略通一二，或可帮上些许小忙。绝不会拖二位后腿。”南宫离微微一笑，眼神真诚。
“既如此，进入后，也请南宫道友多加小心，若有变故，及时以这‘子母星辰引’联络。”林默不再多言。多一个心思莫测的“盟友”，未必是好事，但也未必全是坏事，尤其是在这种完全未知的绝地。
就在此时，那巨大的时空漩涡，旋转速度似乎达到了某个峰值，其中心区域的黑暗，变得更加粘稠、深邃，散发出的吸力也骤然增强了数倍！同时，漩涡边缘，开始出现一道道更加细小、但更加密集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暗红色裂痕，从中喷涌出的混乱能量与怨念嘶吼，几乎形成了实质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红风暴！
“入口吸力达到最强，也是相对最‘稳定’的时刻！就是现在！走！”星辉低喝一声，操控“星梭”，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不再停留，朝着那时空漩涡，毅然决然地冲去！周围，天芒宗、昆仑、大梵天宗等顶级势力的核心飞舟、剑光、佛光，也几乎在同一时刻，齐齐动身，如同数支最锋利的箭矢，射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巨口！
银色的“星梭”一头扎入了那粘稠的暗浊洪流与暗红风暴之中。刹那间，林默感觉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充斥着无尽负面情绪的深海。四周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扭曲的光影、破碎的画面、无法理解的呢喃与嘶吼，以及狂暴到极点的时空乱流！即便有“星梭”的守护光罩，那恐怖的道韵侵蚀与精神冲击，依旧如同无数钢针，疯狂地扎向他的神魂。胸口“道种”自动激发，散发出混沌归墟的波动，将那侵袭而来的大部分负面道韵与精神污染吞噬、转化、抚平，但仍有丝丝缕缕的、更加精纯诡异的混乱意念，试图渗透。
身旁，林萱儿眉心星辉莲花清辉流转，形成一层凝实的净化光罩，将两人都笼罩在内，进一步削弱了精神侵蚀。南宫离也祭出了一面古朴的、刻画着药鼎与星辰图案的铜镜，悬浮头顶，洒下道道清光，护住己身。
“星梭”在狂暴的乱流中剧烈颠簸、旋转，守护光罩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星辉与两名元婴护卫全力维持，脸色凝重。
这般混乱、恐怖、令人绝望的穿梭，持续了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终于——
“砰！”
一声闷响，“星梭”猛地一震，仿佛撞破了某种粘稠的隔膜，周身压力骤减，周围扭曲的光影与嘶吼也瞬间远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船上的所有人，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预想中的、类似“归墟之眼”的黑暗，也没有破碎的星辰与陨石。
眼前，是一条……路。
一条悬浮于无尽虚无、无边黑暗之上的，路。
路，宽不知几许，向前、向后延伸，皆没入绝对的黑暗，不见尽头。路面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破碎的、暗淡的、散发着微弱或浓郁死亡、寂灭、疯狂、不甘气息的“道则碎片”，以一种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的方式，勉强粘合、堆积而成！这些“道则碎片”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干涸的血痂，有的如同风化的骨骼，有的如同扭曲的符文，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幻、发出无声哀嚎的阴影。路面上，布满了巨大的裂缝与孔洞，从中喷涌出更加混乱的能量乱流与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路的“两侧”，并非悬崖，而是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虚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热、物质乃至“存在”本身。
天空中（如果这也能称为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流淌的、暗沉如铁锈色的、不断扭曲变幻的混沌雾霭。雾霭之中，时而浮现出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残缺的兵器虚影，时而掠过无法形容其形态的、散发着滔天怨念的阴影，时而传来阵阵分不清远近、仿佛直接在灵魂中响起的、充满了痛苦与疯狂的嘶鸣与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道陨”气息。在这里，法则不再是稳固的基石，而是混乱、扭曲、甚至互相冲突、湮灭的。重力时有时无，方向感彻底丧失，时间流速也变得诡异莫测。灵气？不，这里没有“灵气”，只有狂暴、混乱、充满了不祥与腐蚀性的“葬道之气”，寻常修士吸入一丝，都可能道基受损，心魔丛生！
这里，便是“葬道古路”！一条由无数陨落大道的残骸铺就的、通向未知与终结的绝路！
“星梭”勉强悬浮在这条诡异“路”的上方，守护光罩已黯淡到了极点，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显然在此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们进来了。”星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疲惫，他看向林默与林萱儿，又看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南宫离，“这里的环境，比预想的还要恶劣。‘星梭’无法在此长久维持，我们必须立刻离开飞舟，以自身修为行动。另外，这里的时空极其混乱，‘子母星辰引’的感应也变得非常微弱、时断时续，而且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只能确定大致方向，无法精确定位。”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感觉到，腰间玉佩传来的、指向彼此的微弱感应，果然变得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而且，我们似乎……运气不太好。”一名元婴护卫忽然沉声道，指向“路”的前方，约莫百里之外。
只见那里，一片相对“平坦”的、由无数灰白色骨骼碎片铺就的路段上空，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紧接着，数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如同下饺子般，从虚空中被“吐”了出来，重重摔在骨路上，溅起一片骨灰。这些人服饰各异，显然来自不同势力，修为多在金丹到元婴初期不等。他们惊魂未定地爬起，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环境——
“嘎——！”
一声尖锐到能撕裂神魂的、充满了无尽饥渴与怨毒的嘶鸣，骤然从路旁那片深邃的虚无中传来！只见一只体型庞大、通体漆黑、生有腐烂肉翼、长着三颗扭曲头颅、眼中燃烧着惨绿色魂火的、形态难以名状的怪物，猛地从虚无中扑出，张开流淌着腐蚀性涎液的血盆大口，朝着那几名刚刚落地的修士，狠狠噬咬而去！其气息，赫然达到了元婴中期的层次，更带着一种纯粹的、对一切生者的憎恨与毁灭欲望！
“是古路怨灵！快散开！”那几名修士中有人惊恐大叫，仓促应战。然而，在这陌生的、法则混乱、葬道之气弥漫的环境中，他们的实力大打折扣，配合也毫无章法，瞬间便被那三头怪物冲散，惨叫声、法术爆裂声、骨骼碎裂声顿时响成一片，血腥气与更加浓郁的怨念弥漫开来。
这只是开始。随着这边的动静，远处浓雾中，更多扭曲的阴影开始蠕动，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片刚刚“到货”的新鲜血食。
“此地不宜久留！木道友，林仙子，南宫道友，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片‘降落点’，这些怨灵对生人气息极为敏感，会越聚越多！”星辉急声道，同时操控“星梭”，开始缓缓降低高度，准备着陆。
林默深吸一口冰冷却混杂着浓烈负面能量的“空气”，胸中“道种”微微搏动，将那不适感强行压下。他看了一眼身旁眼神坚定、已默默调动混沌莲力的妹妹，又望向前方那充满了死亡、疯狂与未知的诡异古路，以及远处正在上演的、血淋淋的生存搏杀。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握紧了妹妹的手，林默眼中，寒芒如星。
“走！”
（第三百二十九章 陨星峡前，百舸争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