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笑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苏言正坐在地毯上发呆。
窗外的阳光很好，洒进落地窗，在地板上留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这套公寓是林姐，他以前的经纪人，帮忙租的。不大，但很干净，也很安全。所有关于顾夜宸的东西，都被关在了门外。
可有些东西，是关不住的。
它们盘踞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床头，在浴室的镜子里，在电视关上后的黑屏上。
门铃执着的响着，一声接一声，带着不容拒绝的急躁。
苏言缓缓眨了下眼，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他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身体因为坐久了有些僵硬。
他没看猫眼，直接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咋咋呼呼，一个满脸担心。
“祖宗，你总算开门了！”带头的青年一头亚麻色短发，看见苏言的瞬间，夸张的拍着胸口，“我还以为你在这儿羽化升仙了呢！”
是陈阳，他大学时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当初一脚把他踹进演艺圈的家伙。
陈阳身后，是性格安静些的李维，手里提着好几个装满食材的购物袋。看到苏言的样子，李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言的嘴唇动了动，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陈阳却好像没看见他的憔悴，自来熟的挤进门，把运动鞋一甩，光着脚就踩了进来。
“我说苏大少爷，你这地方也太素了点吧？”陈阳环顾四周，撇了撇嘴，“白墙白地，一根多余的毛都看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医院的隔离病房呢。”
他一边吐槽，一边把苏言往屋里推，按在了沙发上。
李维跟在后面，无奈的摇摇头，把鞋在门口摆好，又把陈阳乱扔的鞋也放整齐，这才提着东西走向厨房。
“你看看你这脸，比墙都白。”陈阳捏着下巴，煞有其事的端详着苏言的脸，“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林姐说你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苏言垂下眼，没有回答。
这种沉默，换成别人可能会尴尬，但陈阳完全不在意。
他一屁股坐在苏言身边，胳膊很自然的搭上苏言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不说话是吧？行，那就听我说。”
“你知道那姓顾的被抓了之后，网上都怎么说吗？简直是普天同庆。我那几个追星的表妹，前脚还在为他哥哥痴狂，后脚就把海报全撕了，连夜绣了三面锦旗，一面送给警察叔叔，一面送给爆料的媒体，还有一面，说是要送给你这个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陈阳说得绘声绘色，就像在讲一个笑话。
苏言的睫毛颤了颤。
“还有他那个公司，股价跌得裤衩都不剩了。以前巴结他的那些人，现在跑得比谁都快，一个个跳出来踩他，说早就看他不是好东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切菜声。
客厅里，陈阳的声音就没停过，用各种八卦和吐槽填满这间屋子的安静。
“李维，”陈阳忽然冲厨房喊了一声，“今晚吃什么？给咱们大英雄好好补补。”
李维从厨房探出头，应道：“菌菇鸡汤火锅，清淡点。”
“火锅好啊！”陈阳拍了拍苏言的背，“没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苏言始终没说话，就像个没有反应的雕像。
陈阳也不逼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从大学时的糗事，说到工作后的奇葩客户，再说到最近新上映的电影哪个是烂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厨房飘了出来。
李维端着一口锅走出来，放在了餐桌的电磁炉上。锅里乳白色的汤汁在翻滚，里面有红色的枸杞和棕色的菌菇。
“过来吃饭了。”李维的声音很温和。
陈阳一把将苏言从沙发上拽起来，几乎是架着他走到了餐桌旁。
桌上摆满了新鲜的食材，有牛肉卷，有虾滑，还有一盘蔬菜。
“吃，都给我吃下去。”陈阳夹了一筷子烫好的牛肉，直接塞进苏言的碗里。
苏言看着碗里的肉，胃里一阵翻搅。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饿的感觉了。
“不想吃？”陈阳眉毛一挑，“那我可就用嘴喂你了啊，反正大学那会儿又不是没喂过。”
苏言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
他默默的拿起筷子，夹起那片牛肉，机械的放进嘴里。嘴里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陈阳见他动了筷子，立刻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又给他夹了满满一碗。
李维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帮苏言调好了一碟蘸料，放在他手边。
一顿饭，基本都是陈阳和李维在吃在说。
苏言只是在陈阳的“威逼”下，麻木的吃着东西。
吃到一半，陈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声音压低了些，但还是能听见“热搜”、“澄清”、“别管他”之类的字眼。
挂了电话，陈阳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李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没事，几个营销号瞎带节奏。”陈阳摆摆手，随即看向苏言，“吃饱没？吃饱了咱们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
苏言下意识想拒绝。他不想出门，不想见到任何人。
“拒绝无效。”陈阳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站起身，“你再待下去，这房子都要被你坐出个洞了。走，呼吸点人气去。”
他没给苏言拒绝的机会，给他套上外套，拉着就往外走。
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不息。巨大的声音和人群让苏言一阵头晕。他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在那个牢笼里，他只有白天和黑夜。
“我们去哪儿？”李维问。
“去前面的商业街逛逛，给他买几件新衣服。”陈阳说的理所当然，“他这些衣服太素了，跟奔丧似的，得换点亮色的，冲冲晦气。”
三人走进一家潮牌店。
店里放着节奏很强的音乐，几个年轻的店员正在说笑。
陈阳像进了自己家衣柜一样，随手拿起一件亮黄色的卫衣，就往苏言身上比划。
“这个不错，显白。”
苏言木然的站着，任由他摆布。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请问……你是苏言吗？”
苏言的身体猛的一僵。
他抬起头，看到两个年轻女孩正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小心的看着他。
她们认出他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店员的说笑声停了，音乐也变得刺耳起来。周围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他身上，带着打量、好奇，还有毫不遮掩的议论。
“好像真是他，就是那个顾夜宸新闻里的……”
“天啊，他怎么敢出门的？”
“长得是挺好看的，可惜了……”
那些小声议论钻进他的耳朵里。熟悉的心慌和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苏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想要逃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手坚定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阳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的身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见了，眼神变得很冷。
陈阳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小声议论的人，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逛街？”
他从衣架上又取下几件衣服，一股脑塞进苏言怀里，然后推着他的背，走向试衣间。
“去，把这几件都试了，不好看我抽你。”语气还是那么霸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
苏言被推进试衣间，隔着门板，还能听到陈阳在外面的声音。
“你们几个，”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机放下，再拍一个试试？想上明天的新闻头条吗？标题我都帮你们想好了：无良路人骚扰受害者。”
外面瞬间安静了。
李维也走上前，语气虽然温和，但态度同样强硬：“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私人时间，请不要打扰。”
那几个女孩和周围看热闹的人，讪讪的收起了手机，移开了目光。
试衣间里，苏言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他抱着怀里那堆柔软的衣服，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没有哭，只是觉得，那些衣服上，还残留着朋友手上的温度。
过了很久，门外传来陈阳敲门的声音，力道放得很轻。
“苏言，换好了没？再不出来，我们就闯进来了啊。”
苏言深吸一口气，从臂弯里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有些红，但眼神里死寂的灰色，好像被驱散了一点。
他站起身，脱下身上那件白色t恤，换上了陈阳选的那件亮黄色卫衣。
当他拉开试衣间门的时候，外面的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
陈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吹了声口哨：“行啊，人靠衣装，这么一穿，总算有点活人样了。”
李维的眼中也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很好看。”
苏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明亮的颜色衬得他皮肤很白，也让他的世界多了点久违的色彩。
回去的路上，陈阳依旧说个不停，吐槽着刚刚那家店的音乐有多难听。
苏言一直安静的听着。
快到公寓楼下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沙哑。
“谢谢你们。”
陈阳的脚步一顿，夸张的掏了掏耳朵，“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苏言看着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那是个很浅的笑容，一闪而过。
陈阳一下愣住了。
他猛的扭头看向李维，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震惊和高兴：“你看见没？他笑了！他刚才笑了！”
李维也笑了，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看见了。”
回到公寓，陈阳和李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熟门熟路的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今晚我们不走了。”陈阳宣布道，“你这沙发挺大的，我跟李维挤一挤没问题。在你找到下一个住处之前，我们轮流来陪你。”
苏言张了张嘴，想说不用。
“不用个屁。”陈阳打断他，“你一个人住我们不放心。就这么定了。”
夜深了，客厅的灯关了。
苏言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隔着一扇门，他能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陈阳和李维轻微的鼾声。
这声音不吵，反而让他觉得很安心。
这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了。
苏言侧过身，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个纠缠他很久的噩梦，今晚，好像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