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以往的饭桌,死寂。苏言低头,机械的扒饭,顾夜宸就用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他,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艺术品。
但今天,苏言主动抬头。
他拿起公筷,夹了块清蒸鲈鱼,轻轻放进顾夜宸碗里。动作行云流水。
“你最近好像瘦了,”苏言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多吃一点。”
顾夜宸握筷子的手顿住。他抬眼,目光全是探究跟审视。没立刻吃鱼,他紧盯苏言的脸,想从那平静下挖出点什么。
苏言不躲,眼神坦然温和,甚至带了抹浅淡顺从的笑。
“怎么了?”苏言歪头问,动作里有种刻意练过的天真,“不合胃口吗?”
顾夜宸喉结滚动。他看不透苏言。前几天的激烈反抗跟眼里的恨意还在眼前,之后他加固了所有安保,苏言也恢复了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这转变来得突然,像层雾,叫他分不清真假。
“没什么。”顾夜宸开口,声音沙哑。他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尝到的是鱼的鲜,更是怀疑的味道。
“为什么突然这样?”他像是不经意的问。
苏言垂下眼睫,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他拿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轻声道:“我累了。”
“累了?”
“嗯,”苏言声音更低,“斗不过你,也逃不掉。警察......警察也只信你的话。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语气是认命的疲惫跟无力,活像个挣扎许久终于放弃抵抗的人。
这话,字字句句都敲在顾夜宸心坎上。他一直想要的,就是苏言的彻底臣服。可真到了这刻,满足感却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太快了。转变的太快了。
顾夜宸放下筷子,身子前倾,一股压迫感罩住苏言。
“看着我。”他命令道。
苏言顺从的抬头。
“你最好没耍花招。”顾夜宸指尖轻轻划过苏言脸颊,触感冰凉,“否则,代价你承受不起。”
苏言身体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眼里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恐惧。他点头,小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想通了。”
晚饭后,两人照旧坐客厅沙发上看电影。一部新上映的文艺片,节奏慢,画面美。
顾夜宸手臂环着苏言的腰,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姿态,苏言早习惯了。
电影里,男女主正在金色麦浪里拥抱。画面一转,切给了一个男配角的脸部特写。
苏言目光在屏幕上停了几秒,跟着发出一声极轻的呢喃:“啊,是李哲。”
声音很小,可在安静的客厅里,足够顾夜宸听清。
顾夜宸身体一僵。环在苏言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力道大到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
“你认识他?”顾夜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阴沉的能滴出水。
苏言像是被他反应吓到,身子一缩,连忙解释:“不......不算认识。就是以前跑剧组,见过几次。他......他当时还指点过我几句。”
“指点?”顾夜宸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指点你啥?演戏,还是别的?”
“就是演戏,”苏言的声音带上点慌乱,“他觉得我有个动作不到位,就......就给我示范了一下。仅此而已,真的。”
他越急着解释,顾夜宸的脸就越难看。偏执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辩解都只会是养料。
顾夜宸脑子里,那句“指点”已经被扭曲放大成无数不堪的画面。他好像能看见那个叫李哲的男人,借着“指导”的名义,碰苏言的身体。
一股暴戾的怒火从心底烧起来。
“他碰你了?”顾夜宸的声音压着风暴。
“没有!”苏言立刻否认,“我们离很远,他只是做了个样子......”
“是吗?”顾夜宸冷笑,低头,鼻尖几乎碰到苏言的耳廓,热气喷在他皮肤上,“你最好没骗我。”
那一晚,顾夜宸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要把苏言揉进骨血的力道抱着他。苏言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不安跟嫉妒。
他的第一个计划成功了。
接下来几天,苏言把自己的“顺从”跟“脆弱”扮演到了极致。他不再反抗顾夜宸的亲近,甚至主动迎合。但他同时又表现出一些叫人担忧的症状。
他开始失眠。
深夜里,他常会没来由的惊醒,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盯天花板直到天亮。有时候,会突然从梦里坐起来,额头全是冷汗,眼神空洞恐惧。
每当这时,顾夜宸都会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一遍遍安抚。
“别怕,我在这。”
苏言就跟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把脸深深埋进他胸口,身体却还在不停的抖。
他的食欲也大减,人眼看着瘦下去,脸白得像纸。有时他会坐窗前,一坐一下午,目光没焦点的望着窗外,魂好像已经飘走了。
顾夜宸开始焦躁。
他找来最好的营养师跟最高级的厨师,苏言也只是礼貌的吃几口,就再也咽不下。他买来无数新奇玩意儿想逗他开心,苏言只是勉强的笑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珍藏的“藏品”,正在失去光泽,正在一点点的“损坏”。
这个认知让顾夜宸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他能控制苏言的身体,能切断他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却无法控制苏言的精神世界。他眼睁睁看苏言在他面前凋零,却无能为力。
这晚,苏言又从噩梦中惊醒。
他蜷在床上,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小兽似的呜咽。
“言言,怎么了?又做噩梦了?”顾夜宸立刻打开床头灯,把他搂进怀里。
苏言身体抖的厉害,他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跟绝望。
“我......我好难受,”他哽咽着,声音破碎,“我脑子里好乱......总是有很多声音......警察的样子,你发脾气的样子,还有以前......以前的好多事,全都挤在一起......”
他抓着顾夜宸的睡衣,指节因用力泛白。
“我感觉自己要坏掉了,Yechen,”他哭着说,“我好害怕......我怕我哪天就这么......消失了......”
苏言的每滴眼泪,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在顾夜宸心上。他看着怀里这个脆弱到一碰就碎的人,一种无力感紧紧抓住了他。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他笨拙的给苏言擦眼泪,“我会陪着你。”
“可是你不是医生,”苏言仰着那张泪痕斑驳的脸,小心翼翼的,带着乞求的语气说,“我......我是不是病了?心理上......生病了?Yechen,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个医生看看?”
“医生”这个词,像根针,一下刺中顾夜宸最敏感的神经。
他好不容易才造出这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隔绝了苏言跟外界的所有联系。怎么能允许一个“外人”进来?一个可能发现真相,可能帮苏言的“外人”?
他脸色沉下去:“你不需要医生。有我就够了。”
看到他的反应,苏言眼里的光一下就暗了。他慢慢松开手,重新缩回被子里,背对顾夜宸,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声音说:“......好,我知道了。”
那是一种彻底放弃沟通的姿态。
顾夜宸心猛的一沉。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拒绝,把苏言推得更远。
他看着苏言单薄的背影,那背影里全是无声的绝望。他忽然害怕起来,怕这个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丝顺从的人,会再次变回那个满是恨意跟抗拒的躯壳,甚至......比那更糟。
他不能让他的藏品彻底损坏。
顾夜宸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到犹豫跟挣扎。找医生,有风险。不找医生,苏言的状态可能会越来越差。
他侧过头,看着苏言的后脑勺。黑暗里,他看不清苏言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或许......可以找个绝对安全,绝对可控的心理医生。一个他能完全攥在手里的工具。
这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住。
为了修复他最宝贵的藏品,冒一点可控的风险,好像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