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钟响。
一天结束，另一天开始。
白天还人声鼎沸，被鲜花跟掌声淹没的艺术展览馆，此刻静如深海。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被隔绝，只有寒凉的月光薄纱似的倾泻进来，柔和的洒在每一幅画作上。
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巨幅宣传海报。
海报上的苏言，白衬衫，目光清澈疏离，背后是他的画作，涅盘，的一角。成功，新生，如今拥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这张海报上，无声的向世界宣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的闯了进来，手里攥着一罐黑色喷漆，眼神浑浊怨毒，死死的盯着那张巨幅海报。
“苏言......都是你......”男人含混不清的咒骂，他是顾夜宸的忠实粉丝，一个视偶像为神只的偏执狂。在他扭曲的认知里，顾夜宸的退圈入狱跟身败名裂，全都拜苏言所赐。
“是你毁了他......毁了我的神......”
举起手里的喷漆罐，用力摇晃，金属滚珠在罐体里“咔啦咔啦”碰撞，声响在这空旷的展厅里异常刺耳跟不祥。黑色的漆雾，就要玷污那张象征光明新生的脸。
就在准备按下的瞬间，一道灰色身影从展厅角落的阴影里快步走出。
那人穿着最普通的清洁工制服，身形瘦削，背脊因长期劳作而微佝。他走的很快，动作间却有种与身份不符的决绝。
_ _
顾夜宸听见了那刺耳的摇晃声。
他今晚负责展馆后半夜的清洁。这份工作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的。只想离的近一些，能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呼吸着同一片区域的空气。
看到醉汉跟那罐喷漆时，大脑空白一瞬。
下一秒，身体先于思考做出反应。
没出声喝止，没试图理论。他只快步上前，在醉汉按下喷头的前一刻，张开双臂，用单薄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在苏言的海报前。
后背，对着那个满是恶意的醉汉。面前，是海报上苏言那双清冷的眼睛。
“滚开？！你他妈是谁？！”醉汉被这突然出现的程咬金惹怒，口齿不清的咆哮，伸手就去推搡顾夜宸的肩膀。
顾夜宸没动。像一棵扎根的枯树，双脚死死钉在原地。现在的身体早已不如从前，几个月的苦力跟营养不良让他虚弱不堪，此刻的意志却无比坚定。
不能让他毁了苏言的画展。
这是苏言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
“我叫你滚开！”醉汉见推不动，怒火更盛，用尽全身力气猛的一撞。
一股大力传来，顾夜宸闷哼，再也无法维持平衡，整个人向后踉跄，为不撞到身后的海报，强行扭转身体，侧身摔了出去。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手臂狠狠磕在旁边用于固定的金属支架边缘。
“刺啦——”
尖锐的金属划破薄薄的工服，也划开皮肉。
剧痛从手臂蔓延开，但顾夜宸没发出一点声音。倒在地上，第一时间抬头，望向那张海报。
海报完好无损，连一个褶皱都没有。
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属于苏言的脸，依旧平静，依旧光芒万丈。
顾夜宸眼神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安心。
巨大的摔倒声跟醉汉的叫骂惊动了巡逻保安。急促的脚步声跟手电筒光柱由远及近。
醉汉见状，酒醒了大半，惊慌的扔下喷漆罐，连滚带爬逃离了现场。
很快，展厅又恢复寂静。
保安巡视一圈，没发现异常，只当是野猫之类的动静，脚步声远去。
顾夜宸躺在地上，许久，才撑着地面缓缓坐起。他看了一眼手臂，一道长口子正往外渗血，很快染红了灰色袖子。
他没管伤口，挣扎起身，走到醉汉丢下的那罐喷漆前，弯腰捡起，扔进垃圾车里。
然后拿出拖把，将手臂滴落在地的几点血迹，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才拖着受伤的手臂，推着清洁车，重新回到角落的阴影里。
抬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张海报。
海报上的苏言，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全世界的赞誉。
而他，顾夜宸，一个卑微的守护者，一个连出现在他光明世界里都没资格的罪人。
他所能做的，仅是在无人知晓的黑夜，用这副残破身躯，为他挡开一点来自过去的恶意。
顾夜宸低下头，佝偻着背，推着车子，沉默的消失在黑暗尽头。仿佛他从未来过，一切也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