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县保安团司令部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赵安邦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几份最新的报表——人员增补清单、弹药消耗统计、三岔镇基建物资申请、还有吴三锤工坊请求拨付特殊钢材的呈文。每一项后面,都跟着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剿灭孙满福带来的缴获,如同杯水车薪,正在被快速消耗。扩张带来的喜悦,正迅速被现实的压力所取代。
“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赵安邦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乱世之中,枪杆子固然重要,但没有钱粮支撑的枪杆子,终将成为无源之水。他需要一个能为他打理“钱袋子”的人,一个既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钱明远那张总是带着精明笑意、却又在保安团初建时毫不犹豫拿出积蓄支持的脸庞。
“廖化,去请钱明远钱老板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赵安邦下定决心,对肃立一旁的廖化吩咐道。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钱明远便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司令部。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绸面棉袍,外面套着件挡风的马褂,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疑惑。近段时间,他负责一些保安团的采购事宜,虽尽心尽力,但自问还没到能让赵团长单独召见的地步。
“赵团长,您找我?”钱明远拱手行礼,语气谨慎。
“钱老板来了,快请坐。”赵安邦从书桌后站起身,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和笑容,亲自引他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又示意卫兵上茶。这非同寻常的礼遇,让钱明远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钱明远心想:赵团长今日如此客气,所为何事?莫非是我采购的物资出了纰漏?还是……有更大的麻烦?这乱世,生意难做,依附强权虽能保一时平安,却也如履薄冰啊。
待卫兵退下,赵安邦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钱老板,近来为我们保安团操持物资,感觉如何?可有难处?”
钱明远忙放下茶盏,恭敬答道:“承蒙团长信任,明远自当尽力。难处……倒也谈不上,只是如今摊子大了,所需物品种类繁多,数量巨大,光是这盐、铁、布匹、药材几项,每日流水就不是个小数目。市面上价格波动也大,有时为了凑齐一批紧俏货,不得不四处奔走,价格难免……”他顿了顿,小心地看了赵安邦一眼,“比市价略高些许,但明远敢保证,绝无中饱私囊之事!”
赵安邦摆摆手,笑道:“钱老板的为人,我信得过。今日找你来,不是查账,是想跟你谈一桩更大的‘生意’。”
“更大的生意?”钱明远一愣,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不错。”赵安邦收敛笑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钱明远,“钱老板,你觉得,我们保安团,如今这光景,前景如何?”
钱明远心中剧震,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他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团长雄才大略,保安团将士用命,近日更是连战连捷,威震四方。这前景……自是光明远大。”他这话虽有奉承成分,但也是实话。
“光明远大?”赵安邦轻轻敲了敲桌面,“可这光明远大,是要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弟兄们要饷银,要吃饱穿暖,枪炮要维护,子弹要补充,占了地盘要建设,要安抚百姓……哪一样不要钱?光靠打仗缴获和那点税赋,能支撑多久?”
钱明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团长所言极是。这确是根本难题。”
“所以,我打算未雨绸缪,建立我们自己的生财之道。”赵安邦图穷匕见,“我想成立一个‘宁海兴业商行’,统管我们控制区内的商业贸易、资源开发。这个总掌柜的位置,我想请你来坐。”
“什么?!”钱明远猛地站起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总掌柜?掌管整个商业网络?这权力和信任,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天爷!总掌柜!这……这简直是一步登天!赵团长竟如此看重我?可这担子也太重了,这乱世经商,步步荆棘,万一……)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团……团长,您……您如此信任,明远感激涕零!只是……只是这经商之道,错综复杂,涉及各方利益,明远才疏学浅,人微言轻,恐怕……恐怕有负团长重托啊!”这倒不全是谦辞,也是实情,他一个小县商人,何曾操持过如此大的局面?
赵安邦看着他,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能力,我信得过。我看重的,是你钱明远在保安团最艰难时雪中送炭的情义,是你做事有底线、讲规矩的信誉!至于错综复杂?”他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东南沿海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宁海和清泉的区域,“在宁海,在清泉,在我们枪杆子能打到的地方,有什么复杂的?谁敢不从,谁敢使绊子,就是与我赵安邦为敌!商行背后,站着的是整个保安团!”
这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钱明远慌乱的心神。是啊,有保安团这把利剑做后盾,还有什么生意做不成?还有什么人敢欺压?(心想: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赵团长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是手握强兵的枭雄!有他撑腰,这生意……或许真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巨大的机遇感和被信任的激动,压倒了犹豫和恐惧。钱明远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对着赵安邦深深一揖:“团长既然如此信任,我钱明远若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明远愿效犬马之劳,为团长,为保安团,打理好这商业根基,万死不辞!”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赵安邦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坐下说,我们详细谈谈这商行该如何运作。”
两人重新落座,赵安邦将自己的规划和盘托出:“启动资金,我会从这次清泉县的缴获中,先拨给你五千大洋。商行主要做四件事……”
他详细阐述了统购统销、垄断经营、扶持实业、建立网络这四大方向,每一条都切中要害,既有宏观布局,也有具体思路。钱明远越听越是佩服,赵安邦的商业眼光和魄力,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这“兴业商行”看似是商业机构,实则是未来政权经济命脉的雏形,是比单纯打仗更考验智慧的战场!
“团长高瞻远瞩,明远佩服!只是……”钱明远提出最现实的担忧,“这商队往来,安全至关重要。如今世道不太平,土匪路霸众多,特别是通往内陆的商路……”
“安全你不用担心。”赵安邦成竹在胸,“重要商队,保安团会派精锐武装护送。近海运输,叶小舟的海防营可以负责。清泉县那边,现在是我们说了算,可以‘借道’。此外……”他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了钱明远一眼,“廖化会给你提供一些特别的帮助,比如更安全快捷的路线规划,以及对某些关卡人物的‘打点’。”
钱明远心领神会,知道这“特别帮助”定然涉及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心中大定。
“另外,”赵安邦的声音更低,几乎细不可闻,“‘海棠’那边,日后可能也会有一些特殊的‘货物’需要经手,你要挑选绝对可靠的人,单线联系,确保万无一失。”
钱明远神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这“海棠”二字代表着更深层次的机密与合作。
这场谈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钱明远从司令部走出来时,虽然天色已晚,寒风凛冽,他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和暖意。他回头望了一眼司令部那亮着灯的窗户,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沉甸甸的责任感。
(我钱明远蹉跎半生,本以为就是个县城小商人的命,没想到竟能遇上赵团长这等明主!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兴业商行……我一定要把它做成这浙东第一商号,不,将来要做成天下闻名的商号!这才不负团长知遇之恩!)
他裹紧了棉袍,脚步坚定地消失在夜色中,开始为“宁海兴业商行”的宏伟蓝图,奔走筹备。赵安邦站在窗前,看着钱明远远去的背影,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经济这盘棋,总算落下了一颗关键的棋子。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艰辛与竞争,但这坚实的一步,标志着他的事业,开始向更深的根基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