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空港的喧嚣,是一种超越声波范畴的、多维度的感知轰炸。
景月跟随着终端上那个固执闪烁的蓝色箭头,像一叶扁舟汇入光怪陆离的激流。硅基生命体光滑的岩石皮肤反射着冷冽的灯光,它们用精确的电子音交换着数据流;上方,星灵族如水母般悠然飘过,散发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意识之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甚至能看到缓慢移动的植殖共生体,在进行着无声的光合作用,为这片钢铁丛林带来一丝诡异的生机。
这里的“常态”与学区那种尚有框架的多元截然不同。在学区,怪异尚被收束于“可理解”的范畴,而这里,规则本身仿佛就是流动的。景月不得不将自身那过于敏锐的妖力感知紧紧内敛,如同攥紧拳头,生怕一丝泄露便会再度引爆那庞杂信息洪流的反噬。
导航箭头引领他穿过宏大如星舰通道的走廊,绕过吞吐着异星货物的平台,最终停在一扇泛着金属冷光的巨门前,门上蚀刻着cSA的星环标志与“公务通道·访客接待七区”的字样。
门扉无声滑开,后面的空间相对安静,但紧绷感更甚。无数全息屏幕悬浮,交织着空港动态、能量读数和加密通讯流。工作人员步履迅捷,制服上的徽记繁复,昭示着更高的权限与更重的职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效且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景月站在接待区边缘,像一颗误入精密仪器的尘埃。终端上的箭头化为“等待接待”的静态提示后便悄然隐去。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尝试向一位行色匆匆的文员出示身份卡,只得到一句程式化的回复:“等候你的联络官,新人。他们有自己的节奏。”
“节奏……”景月默然。这种略带散漫的节奏,与学区那种无缝衔接的管控截然不同。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时,一阵拖沓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毫不掩饰的巨大哈欠。
他转头,看见一个男人。
cSA的制式警官外套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皱巴巴,扣子散开,领带歪斜成一个失去活力的弧度。年纪约莫中年,头发乱翘,下巴上残留着没打理干净的胡茬,一双眼睛半眯着,写满了“没睡醒”和“麻烦别找我”的抱怨。他浑身散发着一股与这严肃环境极不相称的疲沓气息,像是刚熬了个大夜又被强行从酒馆拖出来。
男人晃到接待台前,压根没注意到景月的存在,对着后面的工作人员就嘟囔起来:“喂,第七学区调来的那个小子的档案传过来了没有?真是的……昨晚盯一个跨维度幽灵币走私案,跟那帮滑不溜秋的家伙周旋到天亮,刚合眼就被喊起来……”
工作人员显然对他见怪不怪,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笔尖朝景月的方向点了点:“毛利警官,人已经到了,就在那儿。”
被称作“毛利警官”的男人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上下扫了景月两眼,像是评估一件不太重要的行李。
“哦?就你啊……”他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又打了个哈欠,语气带着明显的失望,“暮目那家伙,交接的时候把你夸得天上地下少有,说什么‘潜力惊人但需谨慎引导’,害我白期待一场,结果看起来就是个闷葫芦小鬼嘛。”
这散漫无礼的态度让景月微微蹙眉。这就是他在核心区的指引者?
“我是景月。”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递过身份卡。
毛利小五郎——景月记下了这个名字——随手刷了下卡,瞥着光屏上弹出的信息,嘴也没闲着:“景月……种族,‘类地球东方犬妖(疑似变异\/穿越种)’?啧,档案科那帮懒鬼又是这套模糊说辞。战力评估……嗯?波动区间这么大?有点意思……”他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数据,尾音稍微提起,但旋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散腔调,“不过也就那样吧。小子,记住了,核心区不是你们学区那种过家家的小打小闹,这里的水浑得很,麻烦事一箩筐,低调点才能活得久。”
他把身份卡随手抛回,动作随意得像丢开一张废纸。景月稳稳接住。
“别傻站着了,跟我来。先去给你弄个临时权限,然后送你去临时窝点。”毛利转过身,懒洋洋地挥挥手,示意景月跟上,“这种接新人的活儿也派给我,真是大材小用……还不如让我去‘巴别集市’盯梢,说不定还能捞点……”
他边走边抱怨,言语间甚至毫不避讳地暗示着某些灰色地带的行动。景月跟在他身后,沉默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内心的警惕攀升至顶点。这个人,真的是cSA的正式警官?
忽然,毛利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种混合着市侩和故作熟络的笑容,手指搓了搓:“对了,小子,初来乍到,身上‘信息点’带够了吧?这儿什么地方都要用那玩意儿打点。要不……先借老哥我应应急?看你档案里关联的匿名卡流水不小啊……放心!等下次‘星际杯’,我押对了宝,连本带利还你!”
他竟然直接索贿,还是为了赌博?
景月瞳孔微缩,手指无声地扣紧了口袋里的卡盒。荒谬感几乎冲散了他的警惕。cSA到底给他安排了个什么人?
“我没有可以出借的Ic,毛利警官。”他的声音冷了下去,“我的资金仅能维持基本生存所需。”
“切,没劲。跟暮目一个德行,死板。”毛利瞬间垮下脸,兴致缺缺地转过身,继续懒散前行,“年轻人不懂变通,在这地方可是要吃大亏的……”
然而,就在他转身、背对景月的那一刹那,一句压得极低、语速极快、清晰无比的话,伴随着正常的抱怨声,精准地飘入景月耳中:
“航班K7-At34,晚点22分钟。第七裂隙回廊的间歇性能量潮汐,学区的导航模型总是低估它的扰动系数。”
景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晚点原因,机长广播语焉不详,只说是技术性调整。而“第七裂隙回廊”、“间歇性能量潮汐”、“导航模型扰动系数”……这些精准的专业术语,绝不可能从一个只会抱怨和赌马的懒散警察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航班号!
毛利小五郎仿佛毫无所觉,依旧那副懒散样子,甚至开始哼起了跑调的小曲。走了几步,他像是纯粹为了打发时间般闲聊起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抱怨:“唉,说起来,这鬼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太乱。什么牛鬼蛇神都能碰到……你从学区来,应该还好。不像我,以前在米花……啧,那才叫一个提心吊胆。”
米花?景月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他状似无意地轻声接话,带着一丝试探:“毛利警官也经历过……那种走到哪都有案件发生的生活?您的女儿,小兰小姐,她最近还好吗?”
毛利小五郎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他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充满复杂情绪的抱怨,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哈!何止是经历!简直就是灾难实体化!至于小兰……好得很,好得很!那侦探小子总算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可惜概念侧那边也不太平,害得我女儿跑去帮忙的次数也多了,见一面都难……”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老父亲式的、看似无奈的抱怨,但景月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其隐蔽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终于不用再被迫当沉睡的工具人,也不用时刻被女儿管着喝酒了。
“不过话说回来,”毛利话锋一转,带着点幸灾乐祸和敬谢不敏的意味,“那‘行走的灾难源’现在主要活跃区不在这边,算是谢天谢地。虽然理论上,在这见鬼的万象星域,哪个角落都有可能随机刷出那小子……真要倒霉遇上了,也别慌,按《跨维度安全管理条例》里附录七的‘对柯南现象应急预案’操作就行,主要是第一时间上报并隔离现场,保护好自己的钱包和小命。”
他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在谈论一种常见的自然灾害。景月默然,看来柯南的威名早已跨越了维度,甚至连应对手册都有了。
这时,毛利似乎终于操作完了什么,抬手随意地向后一甩。一道微光射向景月。
景月下意识地抬手,那道微光在他掌心上方凝实,化为一张半透明的、流转着细微数据光流的虚拟卡牌,卡面中央是他的cSA身份Id照片和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167:59:58。
“喏,你的临时通行证,直接绑定你身份卡了。有效期七天,别弄丢了……虽然也丢不了。”毛利头也不回地说,“这周内老实点,赶紧把正式手续办完,我也省心。”
景月凝视着掌心这张科技感十足的虚拟卡牌,它微微发热,旋即如同渗入皮肤般消失不见,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已存入自己的卡牌系统内,随时可以调用。
他再次抬头,看向前方那个依旧懒散、哼着荒腔走板小调的背影。最初的荒谬感和警惕,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审慎所取代。
这个名叫毛利小五郎的男人,他的疲懒,他的市侩,他的好赌,乃至他那些看似口无遮拦的抱怨,恐怕都是一层精心编织、厚实无比的迷雾。迷雾之下,是cSA核心区警官应有的干练、精明和深不可测的信息网。
他在用他的方式,给自己这个新人上下达第一个指令: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表面文章。
景月不再多问一句,将所有的思虑压回心底,沉默地跟上那道看似不靠谱的背影,真正迈入了万界之城巨大的、未知的迷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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