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拢,四野静寂。
白志勇的地仓子前,烟火气混着肉香,驱散了夜风中夹杂的寒意。
一口黑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灶上,里面咕嘟着大块野猪肉和土豆。
肉半肥半瘦,白志勇没放油,只丢进去几段干辣椒和一把山花椒。
汤汁熬得浓稠发亮。
野猪肉特有的腥膻香气随着蒸汽弥漫开来。
李黑龙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
陈保柱拿着个锤子,砸李黑龙脚踝上戴的铁环。
砸了好多下,铁环变形断开。
李黑龙把他瘦骨嶙峋的脚踝从里面抽出来。
“这里有药,是白爷给的。” 陈保柱丢给李黑龙一个小瓷瓶,“当心点别摔了,听说这药是个顶顶厉害的赤脚大夫配的。”
李黑龙打开瓷瓶,给自己受伤的脚踝上药。
上完药他闻了闻瓷瓶里的药,“好甜啊。”
那药陈保柱也用过,“药里有蜂蜜。”
李黑龙咂吧了一下嘴,趁着陈保柱不注意,把刚才沾了药的手指放进嘴里。
嗯……果然有点甜。
他还从来没吃过蜂蜜呢。
只知道蜂蜜是甜的,跟糖一样。
糖的滋味……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那时他还小,在父母身边有人疼爱。
他喝过兑了白糖的水。
真好喝啊……
“滋!”
火堆旁的余烬,发出油脂滴落的声音。
铁叉挑着一大块熊肉,架在上头。
透明的油脂滋滋作响,渗出来,落在炭火上,激起一小缕一小缕带着焦香的白烟。
李黑龙喉结上下滚动。
别说是他,就连陈保柱也是止不住的分泌口水。
这几十天他跟着白爷混,肚子里总算有了油水,但如此新鲜、管够的肉,还是头一回。
白志勇拿着一瓶烧刀子从地仓子里出来,看了看火上的菜和烤肉,“差不多了。”
“嘿!白爷,这肉味儿,真能馋死个活人!” 陈保柱搓着手,脸上依旧是混不吝的笑。
白志勇拔出那块插着熊肉的铁叉。
熊肉外层已烤得焦脆。
他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切开。
油汤混合着浓郁的肉香流淌出来。
白志勇撒上一小撮盐,递了一大块给李黑龙。
李黑龙眨巴着眼睛,激动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其实他的破棉袄更脏,擦了反而更脏。
白志勇没嫌弃他,不过也没让他穿着这身进地仓子。
这小子的头发都生了虱子,不弄干净他是不会让这小子进他地盘的。
“接着。”白志勇催促道。
李黑龙面前有个盘子 ,但他却直接伸手接肉。
“啊啊啊,好热好热!”
烫得他在两只手里来回倒,也顾不得许多,张嘴就咬。
熊肉粗糙,肥油混着焦脆的外皮和咸味在嘴里爆开。
李黑龙吃得满嘴油光。
白志勇又分了块熊肉给陈保柱。
陈保柱道谢,用盘子接过。
白志勇又从铁锅里舀了一勺子炖得软烂的野猪肉跟土豆,连汤带肉倒进碗里。
“柱儿,你自己盛。” 白志勇把铁汤勺递给陈保柱。
陈保柱接过汤勺无奈道,“白爷,商量个事哩,你能不能以后再喊我名的时候,多加个字?”
总是柱儿柱儿的叫,他总感觉自己像个太监。
白志勇板着张老脸,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不能,老子就喜欢这么叫,你还叫我白老头呢,我说啥了?”
陈保柱:“……”
李黑龙往嘴里塞着烤肉,眼睛盯着白志勇身边的炭头。
白志勇扔掉的骨头都了被炭头叼了去,到一边慢慢地啃。
李黑龙又看了看陈保柱的狗。
鬼姑。
离陈保柱好几米远,脑袋瓜上的那撮白毛在夜里十分明显。
它侧着脸,下三白的狗眼瞥着陈保柱。
陈保柱的熊肉还没吃完,没有吃铁锅里的带骨野猪肉。
鬼姑似乎在等他扔骨头。
李黑龙下巴努了努,“保柱,你看它。”
“看谁?”
“你姑。”
陈保柱:“……谁姑?”
李黑龙想了想,“我记得它是叫什么姑……来着。”
“是鬼姑!” 陈保柱有点绷不住,“这名字多好听啊,一听就是很威武的那种!”
白志勇:你确定那名字听着威武?
分明是吓人的那种好吧!
李黑龙默默念叨了好几遍鬼姑的名字,总算记住了。
陈保柱从铁锅里盛了猪肉和土豆,然后也给李黑龙盛了一碗。
李黑龙的碗里有一块特别大的带骨猪肉,连着筋、裹着亮晶晶肥油。
李黑龙想也不想用手拿着骨头把它提起来,放进了陈保柱的碗中。
动作熟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保柱,快吃。”他瓮声瓮气的催促着,不带任何讨好和谦让,就好像是一种刻在骨头里的习惯。
在他的世界里,最好的东西,理所当然要分给他的保柱兄弟。
陈保柱伸向土豆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肉,油光在他眼前晃动。
碗里的热气猛地扑进眼里,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对面白志勇看着这个少年眼瞅着又要泪窝子浅……他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保柱你咋了?” 李黑龙发现陈保柱有些不对劲。
“烟真他妈的大,呛人,辣眼睛……” 陈保柱飞快地抹了把眼睛。
李黑龙是个傻的,他不明白烟为什么会只呛陈保柱一个人。
他吸了吸鼻子,使劲闻了闻,“不呛人啊。”
“是是是,就你不怕呛,吃你的吧。” 陈保柱低头喝汤。
“肉真好吃,你多吃点,白爷也多吃点。”李黑龙咧开嘴笑。
火光映得他那张脸红彤彤的,他笑得像个找到家的傻孩子。
白志勇慢悠悠喝着烧刀子。
炭头和鬼姑把所有的骨头都收集到一块,各自趴在角落慢慢地啃着骨头磨牙玩。
李黑龙难得的吃了顿饱饭,肚子鼓鼓的。
他满足地摸着肚子,“保柱,唱一段哩?俺最喜欢听你唱啦。”
陈保柱也来了精神,“想听啥?”
“唱个好听的,那个什么‘十’唱什么‘女’的。”
“是《十唱裙钗女》吧?”
“对对,就那个。”
陈保柱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伴奏,就直接亮开嗓子唱了起来。
“一唱裙钗女呀,泪流满腮,
埋怨一声二老呀,无有计策。
贪图银钱呐,将小奴卖了,
把小奴卖到烟花呀,回也回不来。”
“二唱裙钗女呀,得了病,
四野八方呀,请先生。
百样的药方呀,全都治不好,
单等情郎哥回来呀,病好安宁。”
“三唱裙钗女呀,病体沉重,
茶不思来呀,饭不愿用。
躺在牙床啊,昏昏沉沉,
单等情郎哥回来呀,诉说衷情。”
“四唱裙钗女呀,命见阎王,
堂前来了呀,二位爹娘。
你老人家呀,莫要悲伤,
这就是你养女儿呀,下场头场。”
“五唱裙钗女呀,命丧黄泉,
惊动东庄啊,和西湾。
人人都说呀,裙钗死的苦,
抛下了二爹娘呀,无人照看。”
“六唱裙钗女呀,抬进了棺材,
乡里乡亲呀,都来抬。
前头走的呀,是亲兄弟,
后头跟着呀,是秃尾巴老李来。”(注:此句会因个人演唱而有所变动,但都是唱的在现场的人名)
“七唱裙钗女呀,抬到荒郊,
惊动了空中呀,飞禽鸟。
百鸟都来呀,围着棺材叫,
都说是裙钗女呀,死的太早。”
“八唱裙钗女呀,埋在荒郊,
乡里乡亲呀,都回去了。
撇下了新坟呀,孤零零,
只有那牧童哥呀,常来瞧瞧。”
“九唱裙钗女呀,魂灵不散,
一飘飘到了呀,鬼门关。
阎王老爷呀,上面坐,
快把我裙钗女呀,送上阳间。”
“十唱裙钗女呀,还阳家走,
看见了爹娘呀,痛哭不休。
从今往后呀,再不去烟花巷,
找一个老实人呀,白头到老永不留。”
……………………
《十唱裙钗女》有很多个版本,大伙最常听的应该是崔莺莺版本的,最原始的版本,其实唱的就是一个风尘女子,也就是裙钗女。
歌词的核心讲述了一位被卖入风尘的女子从患病、身亡到还阳的悲剧故事。
网络资料:
《十唱裙钗女》是一首传统的东北民歌,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
但是在1950年的时代背景下,这首歌只能在地下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