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上的天灾，到寂空和尚意味深长的试探，再到林小公子带来的家国噩耗，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足以让常人焦头烂额，可少爷却总能从容应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少爷，”楚枫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林公子的事……咱们侯府当真要插手吗……？？”
“插手？”楚洛书放下茶杯，转过头来，目光清亮如星，却带着一丝洞悉世事后的淡漠：“我们侯府为何要插手？林景轩求我，我给了他能活下去的理由和承诺，这便是尽了人事。至于安国公府的兴衰荣辱……我们侯府尚还自顾不暇，又何来照看一说？”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教诲的意味：“果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帮人，也要看值不值得帮，帮的是人，还是麻烦。
今日我若轻易应承下林景轩的托付，此事一旦开了头，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患。我给他的，是一个‘希望’，一个‘目标’，而非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承诺。”
楚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却隐隐觉得，自家少爷此举，看似冷漠，实则比任何热血沸腾的承诺都更为可靠。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窗外雨打在树叶的沙沙声。
楚洛书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窗前，手中并无书卷，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被雨水反复洗刷得格外清晰、轮廓分明的庭院景物。
林景轩那张混杂着泪水与雨水、写满绝望与希冀的年轻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清晰如昨。
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过早地见识了人性的复杂诡谲与世道的残酷无情，学会了用一层坚硬冰冷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将所有柔软的情感深埋心底，以绝对的理性与近乎冷酷的计算来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于自身和家族生存与发展的选择。
帮助林景轩，并非出于什么心血来潮的善心大发，而是因为前世安国公在战场上的救命之恩与谆谆教诲，也是因为前世二人月下对酌，引为知己的那份纯粹情谊未曾完全磨灭。
抛开前世恩怨不言，就论当前局势。
一个手握重兵、潜力巨大的国公府继承人，若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南疆浩劫中存活下来并立下赫赫功勋，对他楚家而言，未必不是一件能够改善处境、甚至在未来朝堂格局中增加一枚重要砝码的好事。
更何况，老国公……那个在他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影像，这一世也曾有过几分不求回报的照拂。
这点人情，虽不足以让他楚洛书付出什么实质性的巨大代价，却足以换来一份来自安国公府的潜在善意、尊重，乃至未来的某种默契与助力。
这笔账，他算得很清楚，也很长远。
至于沈星然……那不是敌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他们是同类，是游走于权力与信仰边缘的棋手，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价值与危险性。
沈星然，也是他另外押下的一宝，一颗重要的棋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能与他形成微妙的平衡或合作，共同对抗更大的威胁，比如皇室内部的倾轧。
想到皇室，楚洛书的目光变得愈发幽深，如同寒潭。
皇帝萧景琰多疑善变，刻薄寡恩，视臣子如草芥。
太子萧珏暴戾乖张，残忍嗜杀，早已失尽朝臣之心。
晋王萧温瑜野心勃勃，手段凶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头噬人的饿狼。
明王萧楚樾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愚蠢短视，如同跳梁小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前世若不是自己竭尽全力为他筹谋，又怎么可能会有后来的武帝。
其余诸王，要么是些庸碌无为的酒囊饭袋，要么就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草包，不堪大用。
皇室宗亲离心离德，朝政腐败，军备松弛，民怨沸腾。
若南疆这道屏障守不住，蛮族铁骑顺势南下，北地那些早已对大胤虎视眈眈的诸侯或异族，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到那时，这看似庞大的萧氏王朝，其崩塌也只在顷刻之间，天下必将陷入长达数十年的战乱与分裂！
“乱世将至，风云变幻，这盘棋……是越来越有趣了……”
楚洛书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为这沉寂的夜晚敲打着无形的节拍，也像是在为未来那盘波及天下的大棋布局落子，进行着无声的推演与计算。
每个人，每件事，都可能成为棋子，也可能成为翻盘的契机。
眼下他所需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夜渐渐深了，今日的奔波劳碌与精神高度紧张，让他觉得无比的困乏，早早便吩咐熄灯躺下。
然而，身体的疲惫却无法驱散心底的梦魇。
身子好像被块巨石沉沉压着，细细密密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浸湿了鬓角，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仿佛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入目皆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将半边天幕都映得通红，还有兵器碰撞四溅的刺眼火星与黏稠的鲜血，凄厉的哀嚎惨叫与濒死的诅咒声不绝于耳，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挽歌……
“老爷……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楚枫凄厉到变调的喊声！
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老爷……保护老爷！”
他定了定神，几个忠心耿耿的暗卫将他死死护在身后，组成一道血肉屏障，手上的兵器在跳跃的火光中泛着森然寒光，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
火舌正在无情地舔舐着昔日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将它们化为焦黑的骨架，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
“爹爹……呜呜呜……爹爹，我怕……娘亲……你们在哪……啊——”
稚嫩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哭腔与恐惧，是楚翎，那个萧嫣和萧楚樾那肮脏不堪、悖逆人伦的产物。
“老爷……”
“大哥……”
“楚洛书……”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惨叫声、利器划破布料与皮肉的尖锐声音、骨骼被硬生生砍断的恐怖脆响、重物倒地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