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书眸中寒光一闪,将指尖捏着两颗棋子在手里把玩,不时发出牙酸的咯咯声。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皇宫……确实是个锦绣堆砌的好地方,只是偶尔,也是会吃人的。既然二奶奶送了这么个‘得力’的人进去,那就让她……永远留在那里吧。找个机会,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楚枫心头一凛,低声应道:“是,少爷。” 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楚洛书不再言语,目光幽深地落在远处跳跃的烛火上,仿佛那摇曳的光影能映出他心中的波澜。他没说歇息,也没让楚枫退下,楚枫便垂手静立一旁,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楚洛书才仿佛不经意般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关切:“闻溪近日如何了?”
楚枫谨慎回道:“二少爷在学堂很是勤勉,尤其一手书法已是极佳,连夫子都多次夸赞,说是颇有风骨。”
楚洛书似乎漫不经心地又问:“听说他前几日去参加了城外的跑马赛了?成绩如何?”
“跑马赛?”楚枫仔细回想,确信并无此事,不由得疑惑道:“少爷您是从何处听来的?并无此事啊。”
“没有吗?”楚洛书抬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语气转为淡淡的倦怠:“那许是我记错了,病中总是容易胡思乱想……罢了,乏了,宽衣吧。”
说着,他站起身,展开双臂,任由楚枫为他褪去外袍。烛光下,他仅着洁白中衣的身影显得格外清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挺直的脊背和方才言语间的杀伐决断,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韧与冷厉。
翌日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一层薄薄的秋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京城。
当第一缕熹微的阳光穿透雾霭,散落在宁武侯府门前冰冷的石狮上时,一架青篷毡车已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侧门边。车帘微动,一个身着灰褐色书童衣裳的人利落地跃上车辕,俯身对车内低语了几句。旋即,车夫轻轻挥动鞭子,马车便辘辘起动,碾过青石板路,很快融入了清晨稀疏的车马人流中,向着城外驶去。
马车行经车水马龙的闹市,此时街市已渐渐苏醒,行人络绎不绝,小贩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喧腾鼎沸,勾勒出一幅看似纷扰却又生机勃勃的市井画卷。
楚洛书静坐于马车内厢,车身微微颠簸。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稍稍掀开窗帘一角,目光淡漠地投向窗外。那些为生计奔忙的百姓、琳琅满目的货摊、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早点香气,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在他沉静的眼底激起丝毫涟漪。第十章
马车穿过最喧嚣的城区,径直驶向城门。守城的兵士略检查了通关文牒便予以放行。车辆很快将京城的繁华抛在身后,驶上了官道,两侧的景象逐渐由屋舍变为田野,最终没入了城外远处那片染尽秋色的浓郁密林之中。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温暖而不炙烈,带着凉意的秋风时而拂过,吹动着车帘,也带来田野间成熟的稻谷清香和泥土气息。极目望去,大地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农户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广阔的田间地头,正弯腰忙碌地收割着沉甸甸的庄稼,构成一幅辛劳而充满希望的秋收图。远山之上,层林尽染,尤其是那如霞似火的红枫,绚烂夺目,沿着山势蔓延开去,仿佛一直燃烧到了遥远的天际。
马车一路未停,直至日头西斜,天色渐晚,方才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寒山寺。
寺庙坐落于一处山坳,黄瓦红墙,暮色中显得古朴而静谧。他们到达时,正值晚课初歇,香客们陆续下山之时。山门前,寺中的主持与监寺正领着几位僧人,双手合十,面容慈和地送别着最后的信众。夕阳的余晖为寺庙的飞檐翘角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悠远的钟声在山间回荡,更添几分超尘脱俗的宁静。
许是常年接待八方来客,阅历丰富。楚洛书主仆刚在楚枫的搀扶下踏下马车,一位眉须皆白、脸上刻满了岁月沟壑的老和尚便步履平稳地迎了上来。
老和尚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着一串光滑的佛珠,行至近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声音苍老却温和,“天色已晚,两位小施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辛苦了。不如先随小僧到后院禅房稍作安顿,沐浴净手,祛除疲乏。稍后,自会有斋饭送至房中。”
老和尚笑容慈祥,言语周到,说完便招手唤来一个约莫十来岁、眼神清亮的小沙弥:“必然,你且带这两位施主去西厢的清净禅房安置。”
楚洛书在楚枫的扶持下站稳身子,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寺门内的景象,随即与楚枫一同依礼还了一礼。他的声音略显虚弱,但依旧保持着清朗:“有劳大师费心,多谢小师傅引路。” 说罢,主仆二人便跟在那位名叫“必然”的小沙弥身后,踏着青石板路,缓缓向着寺院深处清幽的后院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