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楚清辞将最后一份材料装订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会议室的长桌上，五份精心准备的陈述文件整齐排列，旁边还放着那些泛黄的档案册复印件和信件扫描件。
沈砚卿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她面前：“喝完这个，必须休息了。”
“还有一点需要调整。”楚清辞翻开文件中的一页，“关于资金预算部分，我觉得应该更突出长期社会效益的量化分析。严老师下午发来的新数据……”
“清辞。”沈砚卿在她对面坐下，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这些材料既有数据支撑，又有情感温度，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商业提案。”
楚清辞看着丈夫眼中映出的自己，确实看到了疲惫。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我只是在想，外公当年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二十年后会有人继续他的路。”她轻声说，“那些档案里的十七个人，现在都该四五十岁了吧。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明天陈述结束后，我们可以启动‘寻找十七人’计划。”沈砚卿说，“林微澜已经和王记者初步沟通过，如果能在媒体上发起这个活动，应该会有回响。”
正说着，楚清辞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慧珍发来的信息：“清辞，我刚联系到一位当年在疗养院工作过的护士，现在已经退休。她说愿意明天上午到现场，如果需要的话。”
楚清辞眼睛一亮，立刻回复：“太好了！请她九点前到国资办附近，我们可能需要她的见证。”
刚放下手机，又一个电话进来。这次是李律师，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清辞，我刚得到消息，新锐文创那边今晚也在加班准备。他们好像调整了策略，重点强调‘快速见效’和‘税收贡献’。而且……他们可能请了某位领导的关系。”
楚清辞的心沉了沉：“具体是哪位领导？”
“还不确定，但评审委员会里有两位专家和新锐的负责人是校友关系。”李律师说，“明天的现场陈述，你们要做好应对刁难问题的准备。”
挂断电话，楚清辞看向沈砚卿。沈砚卿神色平静：“意料之中。商业竞争从来不只是方案优劣的比拼。但我们有我们的优势——真实的故事，真实的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市的夜景：“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政府这次对‘星火之家’这么重视。表面上是在选择运营商，实际上是在选择一种社会治理的创新模式。他们想看的，不仅仅是经济账，更是民生账、稳定账、未来账。”
楚清辞走到他身边：“所以你建议我们重点讲‘人’的故事？”
“对。”沈砚卿转身看着她，“数据可以造假，承诺可以空谈，但二十年前的档案、那些泛黄的信、老周的守护、还有明天可能会来的老护士——这些都是无法伪造的真实。真实最有力量。”
凌晨一点，两人终于离开公司。城市的街道已经空旷，只有零星车辆驶过。秋夜的凉风吹来，楚清辞紧了紧外套。
“明天穿那套浅灰色的套装吧。”沈砚卿突然说，“既专业，又不失亲和力。配那条珍珠项链，外公留下的那条。”
楚清辞惊讶地看他：“你还记得那条项链？”
“当然记得。”沈砚卿微笑，“去年你生日时，秦管家从楚家老宅找出来交给你的。你说那是外婆的遗物，外公在疗养院工作时，外婆经常戴着它去探望病人。”
楚清辞心中一暖。这个男人总是记得这些细节。
回到家已经快两点了。楚清辞洗完澡出来，发现沈砚卿还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你怎么还不睡？”
“最后检查一下几个数据。”沈砚卿招手让她过来，“你看，这是严老师下午发来的建筑改造进度模拟。如果顺利，三个月内主体修复可以完成，六个月可以投入使用。这个时间表比新锐文创的‘一年规划’快了近一倍。”
楚清辞俯身看着屏幕上的三维动画，那是疗养院修复后的效果图：主楼保留了苏式建筑的外观特色，但内部改造成现代化的康复和生活空间；庭院里的银杏树被精心保留，树下设置了休闲区；后山还规划了小型生态农场，供特质者们进行园艺治疗。
“真美。”她轻声说。
“会更美的。”沈砚卿关掉电脑，拉着她起身，“现在，我的沈太太必须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早晨七点，楚清辞准时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起身走到窗边，看到沈砚卿已经在院子里打完一套太极，正在收势。
这个男人无论多晚睡，总是能在六点前起床晨练。楚清辞有时候觉得，他的自律简直令人敬畏。
洗漱完毕，她换上那套浅灰色套装，对着镜子戴上珍珠项链。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澈，虽然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二十年前，外公背着药箱走进深山；今天，她要带着外公的遗志，走进会议室。
八点整，团队在国资办大楼下集合。除了楚清辞和沈砚卿，还有苏慧珍、严向东、李律师，以及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老太太——正是苏慧珍联系到的退休护士，姓吴，大家都叫她吴阿姨。
“吴阿姨，谢谢您能来。”楚清辞上前握住老人的手。
吴阿姨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楚教授的外孙女啊……你长得真像他，特别是眼睛。”她眼眶微红，“我在疗养院工作了十二年，直到关门。楚教授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不，最好的人。”
正说着，另一辆车停下。新锐文创的人也到了。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身后跟着三四个助理模样的人。他下车后朝楚清辞这边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恢复职业化的微笑，走了过来。
“沈总，楚总，早。”他伸出手，“我是新锐文创的负责人，周明宇。久仰大名。”
沈砚卿与他握手，力道不轻不重：“周总，幸会。”
周明宇的目光落在楚清辞身上，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吴阿姨，笑容深了些：“看来楚总准备得很充分，连老员工都请来了。不过今天的评审，主要看的还是方案本身的可行性和效益。”
这话说得客气，但暗示意味明显——不要打感情牌。
楚清辞微笑回应：“周总说得对，方案本身最重要。所以我们准备了完整的数据分析和长期规划。当然，了解历史也是为了更好地规划未来。”
双方寒暄几句，先后走进大楼。评审会议室在五楼，是一个能容纳三十人的中型会议室。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位专家先到了，正低声交谈着。
楚清辞快速扫视了一圈。椭圆形的会议桌，一侧坐着七位评审专家，正中间是国资办的刘主任，一位五十多岁、气质沉稳的女干部。另一侧留给陈述方，有两套桌椅，显然是为两个团队分别准备的。
工作人员引导他们到指定位置就座。楚清辞注意到，新锐文创的座位离评审席稍近一些，而且桌上已经摆好了矿泉水和纸笔，而他们这边只有空桌。
沈砚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在意这些小细节。
八点五十分，所有人到齐。刘主任看了看手表，清了清嗓子：“各位专家，两位团队的代表，大家早上好。今天我们在这里进行省第三疗养院改造运营项目的最终陈述。在此之前，我先简要说明一下情况。”
她打开面前的文件夹：“经过前两轮评审，楚清辞团队提交的‘星火之家’方案，和新锐文创提交的‘文创康养综合体’方案，在专业评分上相差仅0.5分，可以说旗鼓相当。因此，今天我们增设这一轮现场陈述和答辩，希望更全面地了解两个方案的理念、执行力和可持续性。”
“陈述顺序按抽签决定。”工作人员拿来一个纸箱，周明宇先抽，抽到了2号。楚清辞抽到1号。
“那么，请楚清辞团队先开始。陈述时间二十分钟，答辩十分钟。”
楚清辞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方的演示台。沈砚卿在她身后操作电脑，大屏幕上出现了第一张幻灯片——不是数据图表，而是一张老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楚风远穿着白大褂，站在疗养院主楼前，身边围着几个病人，大家都笑着。
“各位专家，刘主任，早上好。”楚清辞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展示具体方案前，我想先给大家看这张照片。这是我外公楚风远教授，三十年前在省第三疗养院工作时的留影。”
她顿了顿，看到几位专家的目光被照片吸引。
“昨天，我和团队去了疗养院现场。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位守院二十年的老人，他叫老周。”楚清辞切换幻灯片，出现老周站在菜地旁的照片，“他带我们去了院长室，拿出了这个。”
严向东适时地将那个铁皮箱搬到桌上。楚清辞打开箱子，取出档案册和信件。
“这是1985年到1995年，疗养院收治的十七位特殊病例的追踪记录。十年间，楚风远教授定期随访，记录他们的康复情况。而这十二封信，是那些被帮助过的人，在疗养院关闭后写给他的感谢信。”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这封信写于1997年，来自一位叫李建国的先生。信中说：‘楚教授，我现在在深圳开出租车，生活很好。谢谢您当年的帮助，让我知道我的“幻听”不是疯病，只是需要学会共处。’”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楚清辞继续：“我们团队提出的‘星火之家’方案，核心不是建筑改造，不是商业运营，而是对这份跨越三十年善意的延续。我们想要证明，那些被社会边缘化的特质者，经过适当的支持，完全可以回归社会，创造价值。”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她有条不紊地阐述了方案的具体内容：建筑改造计划、专业团队配置、康复课程设计、社会融合路径、资金使用规划、长期可持续发展模式。每一个部分都有详实的数据支撑，有国内外成功案例的参考，有严谨的风险评估。
最后一张幻灯片，是那十七个人的名字列表。
“这十七个人，如果还健在，现在应该四五十岁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但‘星火之家’如果能落地，我们想找到他们，请他们回来看看。”楚清辞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控制住，“因为这里不仅是建筑，更是记忆，是希望，是一个关于‘不放弃任何人’的承诺。”
陈述结束，会议室里寂静了几秒，然后响起了掌声。虽然不是特别热烈，但楚清辞能看到，几位专家眼中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答辩环节开始。一位戴眼镜的男专家首先提问：“楚总，您的方案很有情怀，但现实问题是资金。你们预算中的社会筹资部分占比40%，如何保证能筹到这笔钱？如果筹不到，项目是否会烂尾？”
楚清辞看向李律师。李律师起身回答：“我们已经有初步的筹资计划。沈氏集团会提供一部分启动资金，同时我们联系了多家关注心理健康领域的基金会，有三家已经表达了合作意向。此外，我们还设计了‘星星伙伴’公益计划，通过企业认捐、个人月捐等方式建立可持续的筹资渠道。详细计划在补充材料第35页。”
另一位女专家问：“关于特质者的安全问题。如果他们在社区内出现情绪失控或意外情况，你们如何应对？毕竟那里离市区较远。”
这次是苏慧珍回答：“我们计划与省人民医院建立绿色通道，确保紧急情况下的医疗支持。同时，院内将配备24小时值班的专业心理医生和康复师。更重要的是，我们会建立‘分级管理’体系，根据每位特质者的具体情况制定个性化支持方案，提前预防风险。这部分内容在第58页。”
问题一个接一个，涉及资金、安全、管理、法律、社会影响等各个方面。楚清辞团队准备充分，每个问题都有专人回应，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十分钟很快过去。刘主任示意时间到：“感谢楚清辞团队的陈述和答辩。现在请新锐文创团队。”
周明宇整理了一下西装，自信地走上演示台。他的开场完全不同——直接切入经济效益。
“各位专家，我们新锐文创的方案核心是‘自我造血’。我们测算过，改造后的文创康养综合体，第一年就可以实现盈亏平衡，第三年开始盈利，第五年税收贡献可达每年八百万元。”
大屏幕上出现精美的效果图：疗养院被改造成高端民宿、艺术家工作室、文创商店、温泉疗养馆，目标客群是中产以上的消费人群。
“我们将保留建筑外观，但内部全部现代化改造。同时引入知名民宿品牌、艺术机构、康养企业合作运营。预计可创造直接就业岗位一百二十个，间接带动周边农户增收……”
周明宇的陈述专业而流畅，充满了商业术语和漂亮的数据。他也提到了社会效益——承诺拿出10%的利润成立公益基金，资助心理健康项目；承诺每年免费接待一百位贫困地区的老人进行康养。
但楚清辞听下来，感觉这个方案更像一个精致的商业项目，只是套上了“疗养院改造”的外壳。
答辩环节，周明宇同样应对自如。当专家问到“如何平衡商业利益和公益属性”时，他回答：“我们认为，商业化运营才能保证项目的可持续性。有了利润，才能更好地做公益。我们的公益基金有独立的管委会，确保专款专用。”
全部陈述结束后，刘主任让两个团队暂时离场，专家们进行闭门讨论。
走廊里，两个团队各自占据一边。周明宇接了个电话，走到远处低声交谈。楚清辞这边，吴阿姨有些紧张地握着苏慧珍的手：“小苏啊，他们那个方案……就是把疗养院变成旅馆啊。那些老病人要是知道，该多难过。”
“阿姨别担心。”苏慧珍安慰她，“专家们会综合考虑的。”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二十分钟过去了，会议室的门依然紧闭。沈砚卿看了看手表，眉头微皱：“按说该有结果了。”
这时，周明宇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楚总，沈总，借一步说话？”
三人走到走廊尽头。周明宇收起笑容，语气诚恳：“其实我个人很敬佩二位的理念。但现实是，政府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效益。如果‘星火之家’方案愿意调整，比如压缩特质者接待规模，增加一部分商业空间，我们新锐文创其实可以考虑合作。”
楚清辞看着他：“周总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组成联合体。”周明宇说，“你们负责特质者康复部分，我们负责商业运营部分。这样既保留了公益属性，又能保证经济效益。评审委员会那边，我可以去做工作。”
沈砚卿淡淡开口：“周总这么有信心能影响评审结果？”
周明宇笑了笑：“沈总，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个项目虽然不大，但关注的人不少。我实话实说，我们团队里有一位合伙人是王副市长的侄子。当然，这不是说我们会走后门，只是……有些资源确实能帮项目推进得更顺利。”
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白——我们有背景，你们最好合作。
楚清辞正要回应，会议室的门开了。工作人员出来说：“两个团队请进来，刘主任有话说。”
重新回到会议室，气氛明显不同。刘主任的表情严肃，几位专家也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经过讨论，评审委员会认为两个方案各有优势，但也都有需要完善的地方。”刘主任说，“‘星火之家’方案的社会价值突出，但资金可持续性存在风险；‘文创康养综合体’方案的商业可行性强，但公益属性相对薄弱。”
她顿了顿：“因此，委员会决定暂不宣布最终结果，而是给两个团队一周时间，提交补充完善后的方案。重点需要解决几个问题：第一，如何确保项目的长期可持续性；第二，如何平衡公益与效益；第三，如何建立有效的监督评估机制。”
周明宇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楚清辞却松了口气——至少没有直接出局。
“另外。”刘主任看向楚清辞，“楚总，你们昨天在疗养院发现的那些历史材料，能否提供一份复印件给档案局？这是宝贵的地方史料，应该妥善保存。”
“当然可以。”楚清辞立刻答应。
“还有那位守院的老人，老周。”刘主任的语气温和了些，“民政局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如果他愿意，可以帮他办理相关补助，改善生活条件。”
“谢谢刘主任。”楚清辞真心实意地说。
会议结束，双方带着复杂的情绪离开。在电梯里，周明宇又恢复了职业化的笑容：“楚总，刚才的合作提议，希望你们认真考虑。一周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电梯门开，他带着团队先行离开。
回到车上，楚清辞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李律师分析道：“延期一周，其实对我们有利。我们的方案更需要时间去打磨细节，去寻找更多的支持证据。”
“但周明宇那边有背景。”苏慧珍担忧地说，“如果最后拼的不是方案质量，而是关系……”
沈砚卿启动车子：“关系确实重要，但不是唯一。今天刘主任特意提到老周和那些档案，说明我们的‘情感牌’起作用了。政府决策不仅要考虑经济效益，也要考虑社会反响。一个能让二十年前的善举延续的项目，在舆论上会占据道德高地。”
楚清辞点头：“对。这一周，我们要做几件事：第一，完善资金方案，找到更多的筹资渠道；第二，启动‘寻找十七人’活动，扩大社会影响力；第三，争取更多专家学者、社会名流的支持信。”
她拿出手机，开始列出任务清单。车子驶入主干道，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沈砚卿看了妻子一眼，嘴角泛起微笑。这就是他爱她的原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总能迅速找到方向，然后坚定地走下去。
“对了。”楚清辞突然想起什么，“吴阿姨呢？”
“我让司机送她回家了。”苏慧珍说，“她留了电话，说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找她作证。她还说，家里有一些老照片和工作笔记，明天找出来给我们。”
“太好了。”楚清辞心中温暖。这些陌生人的善意，像星星点点的光，汇聚起来就能照亮前路。
下午两点，团队再次聚集在公司会议室。楚清辞把任务分工下去：严向东和李律师负责完善方案细节；苏慧珍和林微澜负责“寻找十七人”的媒体策划；王记者负责联系更多媒体资源；陈医生和傅临渊负责联系医疗系统和公益组织。
“那我呢？”沈砚卿问。
楚清辞看着他：“你负责最重要的事——陪我吃晚饭，然后逼我睡觉。明天开始，要打一场硬仗了。”
众人都笑了，会议室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
任务分派完毕，大家各自忙碌。楚清辞和沈砚卿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会议室里，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
“砚卿，你说外公当年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这么难？”楚清辞轻声问。
“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难。”沈砚卿握住她的手，“三十年前的社会环境，对心理疾病、特质者的认知更有限。他一个人，背着药箱，坐着长途车，再徒步进山……需要多大的信念。”
楚清辞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年轻的楚风远走在山路上，药箱里装着有限的药品，心里装着无限的希望。
“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她睁开眼，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不能让外公当年的努力白费，不能让那些等待帮助的人失望。”
手机响起，是林微澜发来的信息：“清辞，我联系了省电视台《人间温暖》栏目组，他们对‘寻找十七人’的故事很感兴趣，愿意做一期特别节目。另外，我通过时尚圈的朋友，找到了三位愿意公开支持的企业家。”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王记者也发来信息：“省报同意开辟专栏，连续报道‘星火之家’的筹备进展。我已经在写第一篇了，重点讲那些泛黄的信。”
楚清辞一条条回复，心中的信心越来越足。是的，他们不是孤军奋战。有团队，有支持者，有那些被故事打动的人。
傍晚六点，沈砚卿真的带她去吃饭。不是高级餐厅，而是一家小巷里的私房菜馆，老板娘是沈砚卿的老熟人。
“沈先生好久没来了。”老板娘五十多岁，笑容朴实，“今天有新鲜的江鱼，给你们做个清蒸？”
“好，再炒两个小菜，清淡些。”沈砚卿说。
等待上菜时，楚清辞忽然说：“砚卿，等‘星火之家’落地了，我想请外公当年的那些同事、学生，还有那十七个人——如果能找到的话——一起办个小小的纪念活动。不是开幕式那种正式的，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过去，说说现在。”
“很好的想法。”沈砚卿给她倒茶，“到时候，我们可以把老周请来，把吴阿姨请来，把支持过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请来。那不是一个项目的开始，而是一个故事的延续。”
菜上来了，简单的家常菜，但味道很好。楚清辞吃了一口鱼，鲜嫩入味。她想起小时候，外公也常做鱼，说吃鱼聪明。
“其实我小时候不太理解外公。”她慢慢说，“别的小朋友的外公，会带他们去公园，买玩具。我的外公，总是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出门去‘工作’。有时候我抱怨，他会摸着我的头说：‘清辞，等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楚清辞眼眶微热，“明白了他的选择，他的坚持，他的爱——不是对一个人，是对很多人，对那些被忽视、被误解的人的爱。”
沈砚卿给她夹菜，没有说话。有些时刻，安静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吃完饭，两人散步回家。秋夜的街道安静祥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经过一个街心公园时，看到几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动作缓慢而流畅。
“等我们老了，也这样。”沈砚卿突然说。
楚清辞笑了：“你打太极，我做什么？”
“你可以画画，或者写回忆录，把‘星火之家’的故事写下来。”沈砚卿想象着那个画面，“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给他们看。”
孩子。楚清辞心中一动。他们还没有正式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此刻，在这个温柔的秋夜，这个词听起来如此自然，如此美好。
回到家已经九点。楚清辞洗漱完毕，坐在床边翻看那些信件。李建国、王秀兰、小军……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挣扎，然后重新站起来的人生。
手机震动，是秦管家发来的信息：“小姐，今天整理老爷的书房，发现了一本他1998年的工作笔记。里面有几页提到了疗养院，我拍了照片发给你。”
很快，照片传来。泛黄的笔记本上，是楚风远工整的字迹：
“1998年3月12日，晴。今天收到小军的信，他考上大学了。这孩子八岁那年被送来，说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被学校当成怪胎。用了三年时间，让他学会控制那种‘视觉敏感’。现在他选择了计算机专业，说要把这种‘天赋’用在正途上。欣慰。”
“1998年5月8日，雨。疗养院旧址已经荒废三年了。上周去看，老周还在，种了点菜。他说偶尔还有人回来看看，都是当年的病人或家属。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记忆，不该永远废弃。也许有一天，会有人重新启用它，延续这份工作。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楚清辞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手机屏幕上。外公，你看到了吗？有人正在延续你的工作，有人正在努力让那个地方重新活过来。
沈砚卿走过来，看到她在哭，轻轻把她拥入怀中。
“他会看到的。”沈砚卿在她耳边说，“所有善良的人，他们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就像星星，即使微小，也能照亮夜空。”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蔓延。在这个夜晚，有许多人为了理想在努力，有许多故事正在被书写。而楚清辞知道，她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一周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