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昨夜的惊魂仿佛只是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消毒水气味和更加严密的安保布置,无声诉说着真实发生过的危机。
沈砚卿的病房里,医生刚完成例行的检查。“沈先生,恢复情况比预期好。头痛和眩晕频率降低,脑电图显示紊乱有所改善。但切忌大意,仍需静养,避免高强度用脑和情绪剧烈波动。”医生叮嘱道。
“谢谢,我们会注意。”楚清辞代替沈砚卿回答,送医生出门后,回到床边。
沈砚卿靠坐在床头,脸色虽然仍显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锐利,只是深处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着楚清辞眼下淡淡的青黑,知道她昨夜定是几乎未眠。“辛苦你了。”
楚清辞摇摇头,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我没事。倒是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好多了。”沈砚卿反手握住她,力道平稳,“韩婧那边有消息了吗?”
“嗯。”楚清辞点头,神情转为严肃,“今天凌晨,我们通过三个可靠渠道放出的消息,已经在几家权威财经和调查媒体的内部圈子里传开。内容是:已故着名学者楚风远及其女楚云澜牵涉的‘北斗’研究小组,其核心数据疑遭窃取,并被用于非法危险研究;相关研究背后,疑似有资本大鳄及学术败类操控,目标直指特定家族遗传特质,可能涉及商业犯罪、危害公共安全及严重伦理问题。隐去了周世宏和顾寒山的名字,但暗示了其身份地位和资金背景。”
她顿了顿,继续道:“同时,苏律师已经连夜整理好初步证据链摘要和立案申请,今天上午会正式向有关部门提交,要求对周世宏、李婉茹涉嫌教唆商业犯罪、资助非法危险研究、危害公共安全等罪名立案侦查,并申请限制出境。韩婧也通过沈家的人脉,将部分非核心证据和情况,向几位与父亲交好、且在相关领域有影响力的前辈做了‘非正式汇报’,寻求理解和支持。”
这是楚清辞主导下的第一波组合拳:舆论造势施压,法律程序启动,上层路线沟通。多管齐下,旨在打乱周世宏的节奏,压缩其活动空间,逼迫其露出更多破绽。
“做得很好。”沈砚卿眼中闪过赞赏,“周世宏经营数十年,根基深厚,人脉复杂。单靠我们手中的证据直接硬碰,可能会被他利用程序拖延或干扰。先用舆论和法律程序将他拖入泥潭,分散他的精力和资源,我们再从内部和外部同时收紧绞索。”
他微微蹙眉,思索着:“不过,以他的性格和能量,反击很快就会来。可能是通过控制的媒体反泼脏水,可能是动用关系阻挠立案,也可能是……更直接的报复。”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楚清辞的保密工作手机震动起来,是韩婧。
“楚小姐,舆论开始发酵了。我们放出的消息,在上午十点被《财经洞察》和《深度调查周刊》的实名认证记者以‘独家爆料’形式,在各自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了长篇分析文章。虽然未点名,但细节详实,指向明确,已经引发了小范围热议和业内人士的猜测。”韩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几家网络媒体和自媒体大V,开始集中发布关于‘沈氏集团少东家沈砚卿卷入豪门恩怨,疑因争风吃醋动用非法手段打压商业伙伴’、‘楚家遗孤楚清辞身负巨额债务,为夺家产不择手段编造故事诬陷他人’等不实消息,行文煽动,传播很快。显然是对方的水军开始动作了。”
反泼脏水,混淆视听,转移焦点——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击。
“预料之中。”楚清辞冷静回应,“韩姐,按计划,放出第二批材料:精仪坊吴师傅证词(隐去姓名)及部分设备参数修改记录截图,证明当年确实存在违背安全伦理的危险实验要求;同时,让苏律师以个人名义,在专业法律平台发表一篇关于‘涉及人体健康的非法实验研究之法律责任界定’的署名文章,将讨论引向专业和法治层面,对冲对方的低劣谣言。”
“明白。另外,关于立案申请,我们收到内部反馈,程序上遇到了一些‘非技术性’的阻力,正在疏通,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韩婧补充道。
“意料之中。尽最大努力推进。”楚清辞结束通话,看向沈砚卿,“他们开始反扑了。”
沈砚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跳得越高,摔得越重。清辞,联系徐林和赵凯,审讯不能停。特别是那个被抓的杀手,还有周慕辰,要挖出他们背后更具体的联络网、资金来源,尤其是与周世宏直接关联的证据。另外,让徐林重点排查那个外围安保张猛,如果确认他是‘鼹鼠’,先不要动,严密监控,看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到他与周世宏的联络方式或上级。”
“好。”楚清辞立刻照办,将指令清晰传达下去。
下午,舆论战场愈发激烈。楚清辞放出的第二批专业证据,成功吸引了一批严肃媒体和学者的关注,开始有更多理性声音加入讨论,质疑所谓“争风吃醋”的荒谬,并开始深挖“北斗”小组和“非法危险研究”的真相。但周世宏方面的水军也不遗余力,疯狂散布各种抹黑沈砚卿和楚清辞的谣言,甚至开始攻击沈氏集团的商业信誉,沈氏股价出现小幅波动。
疗养院内,紧张与忙碌并存。楚清辞像一位沉稳的指挥官,坐在电脑前,不断接收各方信息,做出判断和指令。沈砚卿则在她需要时,给出关键的策略建议,大多数时间则强迫自己闭目养神,配合治疗,积蓄力量。
陆清雅在加强了安保后,情绪逐渐稳定,在楚清辞的鼓励下,开始尝试用平板电脑写下更多她记得的细节,包括顾寒山偶尔流露出的对“周老”既敬畏又隐隐不满的只言片语。
就在这时,徐林带来了关于“鼹鼠”张猛的初步调查结果。
“楚小姐,沈总。”徐林通过加密视频汇报,“我们调查了张猛妹妹的医疗记录和资金流水。他妹妹患的是罕见病,需要长期使用进口特效药,费用极高。大约半年前,张猛的个人账户和其妹的医疗账户,开始定期收到来自一个名为‘仁心康复基金会’的匿名捐助,总额已超过两百万。我们追查这个基金会,发现其注册资金来源复杂,层层穿透后,最终指向一个离岸公司,而这家离岸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之一,经我们核实,是周世宏长子周慕远名下公司的高管。”
“也就是说,张猛是被周世宏方面用他妹妹的医疗费收买的。”楚清辞得出结论。
“是的。”徐林点头,“我们调取了疗养院近期的监控,结合张猛的排班,发现他在雾隐岛行动前一周,曾多次在交接班前后,用个人手机在疗养院外围几个监控死角长时间逗留或通话。信号基站定位显示,那几个时间段,他的手机与一个未经登记的信号源有过短暂连接,技术分析怀疑是加密通讯设备。”
“能确定他传递了什么具体信息吗?”沈砚卿问。
“暂时不能。他的手机很干净,应该是用了其他设备。但我们监听了他目前的通讯,他妹妹昨天病情有反复,他显得很焦躁,今天上午接了一个电话后,情绪更加不安。我们监听到他低声对电话那头说‘钱不够了’、‘事情我没做成功’、‘你们不能不管’。对方声音经过处理,只回了一句‘等通知’就挂了。”徐林汇报道,“我们判断,周世宏方面可能因为陆小姐遇袭失败,对张猛不满,或者想切断这条线,停止资助。”
楚清辞和沈砚卿对视一眼。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风险。
“张猛现在在哪?”沈砚卿问。
“今天轮休,在员工宿舍。我们的人在看守。”徐林回答。
沈砚卿沉吟片刻,看向楚清辞:“你觉得呢?”
楚清辞明白他的意思,是争取还是清除?她思考了一下,道:“张猛本质是为了救妹妹,并非穷凶极恶之徒。现在对方可能抛弃他,正是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或许……可以尝试接触,争取他反水,指证周世宏方面收买和指使他窃取情报。这比直接抓他,更能打击周世宏。”
“有风险。他可能拒绝,甚至可能狗急跳墙。”沈砚卿指出。
“让徐林去谈,把握分寸。晓以利害,给出承诺——我们可以接手他妹妹的治疗,并为他争取立功表现。”楚清辞道,“同时,做好他拒绝或反抗的准备。”
沈砚卿看着她冷静分析、果断决策的样子,眼中掠过欣赏,点了点头:“好,按你说的办。徐林,去接触张猛,注意方式,安全第一。”
“明白。”徐林领命,结束了通话。
处理完张猛的事,楚清辞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高强度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即使是她,也有些吃不消。
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是沈砚卿,他不知道何时下了床,走到了她身后。
“别太累。”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楚清辞放松身体,靠进他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扛着。”
“我知道。”沈砚卿吻了吻她的发顶,“但现在,是我依赖你的时候。别怕,我们一步一步来。”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起,是林悦,声音有些异样:“楚小姐,有位自称是周世宏先生代理律师的方明达律师来访,说要见您和沈先生,有重要文件转交。”
周世宏的律师?在这个时候?
楚清辞和沈砚卿眼神一凝。沈砚卿退回床上,楚清辞整理了一下衣着和表情,对林悦道:“带他去小会客室,我马上过来。加强戒备。
小会客室里,方明达律师西装革履,面容严肃,带着职业性的刻板。他面前放着一个薄薄的公文袋。看到只有楚清辞一人进来,他微微挑眉:“沈先生不便见客吗?”
“沈先生需要休养,有事可以和我说。”楚清辞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从容。
方明达推了推眼镜,也不多问,打开公文袋,取出两份文件,推到楚清辞面前。“楚小姐,我受我的当事人周世宏先生委托,特来转交两份文件。”
楚清辞没有立刻去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方明达指着第一份文件:“这是一份《关于停止一切不当指控及恶意诽谤的严正声明》。周先生认为,近期关于他的一些不实传闻和指控,严重损害了他的名誉和社会形象,背后疑似有商业竞争对手或私人恩怨的恶意操纵。周先生要求相关方立即停止一切侵权行为,删除不实信息,公开道歉,否则将采取一切法律手段追究责任,包括但不限于提起名誉侵权诉讼,并索赔巨额经济损失。”
典型的律师函警告,虚张声势,试图用法律威胁吓阻。
楚清辞面色不变,目光转向第二份文件。
方明达清了清嗓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公式化:“这第二份,是一份《和解意向书》。周先生念及与沈家的世交之谊,以及……对楚小姐已故亲人的一些旧识之情,不愿看到事态进一步恶化,对年轻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因此,周先生愿意做出让步,提出和解条件。”
他翻开意向书,念出要点:“第一,周先生愿意对楚小姐家族过去遭遇的一些‘不幸’表示‘遗憾’,并愿意提供一笔‘人道主义抚慰金’,具体金额可以协商。第二,周先生承诺,不再关注或介入任何与所谓‘心钥’或‘a项目’相关的陈年旧事,相关研究资料可以交由楚小姐全权处置。第三,希望楚小姐和沈先生停止一切针对周先生及其家人的指控和调查,双方就此了结,互不追究。”
他顿了顿,看着楚清辞:“周先生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事情各有对错,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沈先生年轻有为,楚小姐你也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些陈年旧账,毁了大好前程,甚至……牵连家人安全呢?”
最后一句,隐隐带着威胁——意指陆清雅遇袭和沈氏集团可能面临的麻烦。
楚清辞听完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动摇。她只是拿起那份《和解意向书》,仔细看了看,然后轻轻放下。
“方律师,”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请转告周先生,他的‘遗憾’和‘抚慰金’,我们楚家承受不起。我父母、我外公当年遭遇的一切,不是‘遗憾’两个字可以概括的。至于‘和解’……”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明达,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真相没有完全厘清,该负责的人没有付出应有代价之前,我和沈砚卿,都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解’。周先生如果问心无愧,大可不必送来这些。法律自有公断,舆论自有明鉴。送客。”
方明达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料到楚清辞如此强硬决绝。他收起文件,站起身,语气也冷了下来:“楚小姐,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周先生给出这个和解机会,是顾念旧情。有些事情,一旦撕破脸,后果恐怕不是你能承担的。”
“不劳费心。”楚清辞语气淡然,“林悦,送方律师出去。”
方明达深深看了楚清辞一眼,转身离开。
楚清辞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背脊微微放松,手心却已是一片冷汗。面对周世宏这样老奸巨猾的对手,即使是代理人,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非同小可。
她回到沈砚卿的病房,将情况说了。
沈砚卿听完,冷笑一声:“先兵后礼,软硬兼施。他急了,想用钱和威胁来吓退我们,争取喘息之机,甚至可能想稳住我们,方便他处理资产、消灭证据或安排退路。”
“我知道。”楚清辞在他身边坐下,“所以更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徐林那边有消息吗?”沈砚卿问。
正说着,楚清辞的工作手机震动,徐林发来了加密文字信息:“接触张猛成功!他已答应合作,指证周世宏方面通过中间人收买他,提供疗养院外围安保信息和行动监视情况。他交出了一个一次性的加密通讯器,是对方提供用于单向接收指令的。技术组正在尝试破解最后几条指令来源。张猛还透露,对方最近一次指令,是让他‘留意楚小姐和沈先生是否在积极联络海外人士,特别是姓王和姓孙的学者’。”
海外学者!对方连这个都知道了?是猜测,还是另有情报来源?
楚清辞和沈砚卿心中同时一凛。这说明,周世宏的信息网比他们想象的更广,或者……内部还有他们没发现的漏洞!
“告诉徐林,保护好张猛,安排他妹妹转院和治疗。让他仔细回忆,除了疗养院信息,他还被动或主动提供过什么其他信息,比如……沈氏集团内部?或者我们联系海外学者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沈砚卿快速指示。
楚清辞传达完毕,眉头紧锁:“如果对方连我们联系海外学者都知道,那说明我们的通讯并非绝对安全,或者……”
“或者,‘鼹鼠’不止张猛一个。”沈砚卿接道,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张猛只是外围,提供疗养院动态。而我们联系海外学者这种更核心的动向,很可能有别的、更深的内线泄露了。”
这个推测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如果周世宏在沈家或楚清辞身边,还埋着更深的棋子,那将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层染成一片血色。舆论的漩涡正在扩大,法律的齿轮开始转动,暗处的交锋愈发诡谲。周世宏抛出的毒牙与橄榄枝被斩断,但他隐藏的毒牙,或许还有更多。而楚清辞和沈砚卿面前的迷雾,似乎散去一些,却又在更深处聚拢。
真正的猎手与猎物,都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等待着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时机。这场较量,已进入最凶险、最考验耐心与智慧的中盘绞杀。